我們之所以認為安倍大戰略的大體輪廓能歷久不衰,另有一個日本地理與歷史方面的原因。面對險惡的新地緣政治環境,日本領導人為了競爭而被迫調整體制與外交政策戰略,這不是第一次。事實上,如果想找一種與吉田主義對比的戰略,你會發現日本在十九世紀的立場與今天的情勢若合符節。面對中國土崩瓦解的清帝國,以及俄羅斯與歐洲帝國主義強權窮凶極惡的擴張,明治政府的領導人山縣有朋在一八九○年宣稱,日本必須放大眼光,超越當下的領土防衛視野,思考該在何處劃出「利益線」以形塑外在環境,防阻對手控制進犯日本的關鍵通路。
歷史脈絡:日本國家利益線之定義
雖說安倍使用的字眼與山縣有朋當年所用的不一樣,根據安倍的新主動外交與國防政策,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日本也像當年一樣,搜尋著適當的「利益線」—但有一項非常重要的差異。山縣有朋的第一優先是建立一道海上緩衝區,然而他的利益線很快就劃在亞洲大陸上,以主控朝鮮半島為開端,然後往滿洲與中國延伸;直到最後,日本發現自己必須與英美等海洋民主國家作戰,否則就只能退出中國。日本選擇與這些海上列強開戰,並因此吞下慘敗。
相較之下,安倍卻選擇了一個和日本自山縣有朋時代以來的大戰略相比,相當另類的願景;他在劃定利益線的時候,決定性地將之劃在海上。在山縣有朋的時代、也就是二十世紀初期,日本由於陸軍、軍國主義者與大陸主義者壟斷東京決策圈,所以在利益線規劃上顯得模糊不清。這個另類願景,可以歸功於維新派青年坂本龍馬一八六七年在向明治天皇提出「船中八策」時倡議的戰略;坂本主張建立強大海軍,將日本貨幣改為銀本位,遵從國際商業規範,全面發展海權。
安倍與他的政府一再刻意運用海洋與大世界名詞,界定日本的新大戰略—「四方安全對話」與「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的構築就是例證。安倍的新利益線雖說刻意以地緣概念為本—強調海洋對島國的重要性—但也認定日本依賴商務,必須努力爭取區域性與全球性決策與規範訂定的主導權。安倍主張從海路到網路空間,保衛進入日本的各種門戶,以達到「對和平主動貢獻」的目標,但他提出的達標手段不是戰前日本採取的先發制人軍事征服戰略,而是理念、投資、結盟、與外交手段的競爭。
儘管有這些重要差異,但基於三個理由,坂本的故事與日本早期歷史對我們了解日本的新大戰略很有幫助。首先,事實證明,日本不必重返二十世紀三○與四○年代窮凶極惡的軍國主義老路,也能躋身全球一流強國之林。在很長一段時間,日本只能在綏靖主義與擁有全套軍備的「正常」國家兩者之間擇一而為。這樣的前提,就像緊箍咒一樣限制了戰後日本的外交與安全政策學術研究。當然,一九四五年以來的反軍國主義文化,對日本國安政策準則理論構築的衝擊一直很大—但為了因應國際政策架構,這些準則也會改變—就日本的案例來說,它們的變化幅度頗為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