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一則名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的視頻一夜爆紅。其刷屏式引起民眾廣泛共鳴,並受到官媒大力推崇。但與之相隨,無論是針對視頻內容,還是官媒評論,均產生民間新一波的質疑及批評。在一周左右的時間里,其從如日中天到降溫式處理(退出網站首頁),經歷了巨大的輿論落差。這場轟轟烈烈的曇花一現,反映出頗為熱烈的社會爭論。
由於主人公二舅本人並未在視頻中發聲,因此,這些爭議首先建立於視頻的敘事文本之上,即作者的記敘畫外音。從此角度而言,該視頻並非獨立紀錄片風格,而似延續到中國八十年代中期的老式紀錄片。基於這種真實性與加工性之間的不確定性,相應的觀察與討論不妨也先從視頻本身的敘事機制出發。
一 中國式存在主義
在「二舅」敘事文本中,單從哲學角度進行觀照,二舅的「活著」是一種典型的中國式存在主義(Chinesischer Existentialismus)。這種存在主義並未脫離原生態素材,從歷史角度而言,也存在一脈相承的精神脈絡。
視頻之中,本該「受國家栽培」的農家天才二舅,因村醫醫療事故而意外落得終身殘疾。在經歷一段時間的消沉之後,其終以自學的精湛木匠手藝養活自己,並以打傢具、攢房款等幫扶出身貧苦的妹妹及養女等,使她們在人生大事上努力顯得「體面」。雖然其經歷了疼痛的情感挫折並至今孓然一身,但66歲的二舅還是留在鄉間努力掙錢養老,並獨自照顧著曾因「老病」意欲自殺的88歲母親。這種生活態度,據稱迅速治愈了年輕作者身處大都市的「精神內耗」。
在上述敘事機制中,作者所推崇的二舅的樂觀主義生存態度,從整體而言,並未脫離中國民間千百年來「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哲學底色。「好死不如賴活著」是一種底層式生存哲學,其以生命本身的最低層次的存在,即近似於動物本能的「自在」(An-Sich),無意識地對抗著人生的失敗與虛無。譬如最受作者推崇的是:二舅活成了村裡除傻子之外「第二快樂」的人。但是,以此作為對比參照的傻子,其生命已然失去了人類區別於動物及物體的「自為」(Für-Sich)意義,僅僅是一種最低形式的肉體存在。
除此之外,作者處處調侃式的態度,實則無意識地加深了這種苦澀與無奈的底色:譬如二舅「久病不能成醫」,只能「像一隻大號的青蛙」那樣黯然接受意外的殘疾現實;被二舅領養的女嬰「被拋棄了兩次」,因而「對這個世界還能有什麼禮貌呢?」;而當作者說出:「66歲老漢隨身攜帶88歲老母,這個6688組合簡直是酷得要死」,這反而令人想起近年來微視頻中出現的底層娛樂:底層青年們常以自我醜化與自殘等形式,無意識地強調自身生命的存在,微弱而無奈地抗拒著社會層面的無人過問、或是人生的破碎與邊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