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常世國」在什麼地方,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推測,順道加入歷史偵探的行列。據說,田道間守往返於「常世國」,費了十年的光陰。就此推估的話,那個南方國度很可能為「臺灣」,也可能是中國的南方。按字面理解,所謂的「常世國」,即四季如春,草木繁盛,四季都有果實產出的地方。所以,南國臺灣自然被視為探訪的神祕的蓬萊仙島。不過,在此,我反而不急於證明田間道守是否真的踏上了古代臺灣的土地,看見果實垂枝時的興奮情景。我更關注的是,日本文人雅士所憧憬的南方,有多大程度是出於文化傳統中的慣性力量?那種由文字記載的力量果真深不見底?或者由於地理環境使然—酷寒難耐的北方人,嚮往溫暖的南方國度。在其文學作品中,他們要呈現的是,肉身的逃避,精神的安養,過客般的閒適,抑或用來撫慰自己漂泊的心靈?
作為此文的收尾,或許,我不得不把這個觸角連接到甲午之戰的歷史了。由於中國的戰敗將臺灣割讓給了日本帝國,在那以後,臺灣正式成為日本的領地或殖民地。當時,在日本作家文人看來,臺灣即為日本母國的殖民地—他們歷時性憧憬的南方。正因為這樣的歷史機遇,他們方有機會抵達作為現實地理的臺灣,展開殖民地之旅,抑或對於臺灣風土人情的眷念。進一步言之,無論是因躲避債務乘船從日本逃到臺灣、僅短暫停留數月的宮武外骨夫婦;在臺南《臺灣日日新報》擔任編輯的後來的歷史學家內藤湖南;評論家內田魯庵在《社會百面相》裡,揭發日本人醜態的〈新學士〉、〈臺灣土產〉文章;小說家佐藤春夫用記者的眼光揉和浪漫與推理的筆觸寫成的《女誡扇奇譚》,已經名符其實進入了臺灣這被看見的視域,展開他們對於憧憬與現實的比對。由如此情感寫出來的文字,必然帶有臺灣在這個時期作為日本殖民地時期的光影,要說聞嗅得到早期的臺灣味也不無可能。可話說回來,要實現這個逆時光的夢想,一點也不容易,似乎只有此領域的專家得以勝任。對於每日必須勤於寫作的作家而言,大概很難再騰出精力,浸淫或往來於文獻的航程中,進行所謂的探古的歷史旅行。然而,我們不需為此感到沮喪,享用前輩專家的研究成果,等同於戴上同步視訊的眼鏡,雖然有時會出現雜訊般的干擾,但這都算是日文中的「腐っても鯛」(瑕不掩瑜),其實不必太介意。如果真的吞不下這口氣,你就發憤圖強吧,精進日語的領域,提煉出自己的不凡觀點,這都算是典型的自我拯救方案。
*作者邱振瑞曾任前衛出版社總編輯。著譯豐富,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日影之舞:日本現代文學散論》(蔚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