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切又都是那麼的熟悉。村上語境,村上文體,村上構思,村上孤獨,村上絕望,甚至是村上式的死。長篇寫累了,寫煩了,那麼就來點輕鬆的短篇?就像剛做完愛,坐在遠處星月低沉的窗前,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酒杯,凝視著白蘭地的色澤,一嗅它的濃烈之味。但短篇就一定輕鬆嗎?
時隔九年,村上春樹在去年3月推出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半年就賣掉50萬冊。中國翻譯文化重鎮上海譯文出版社重奪村上的版權,將在今年3月底推出由6名譯者合譯的中譯本《沒有女人的男人們》(繁體版於2014年由時報出版)。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是個怎樣的狀態?是更快活還是更痛切,是更喜劇還是更悲劇?對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來說,這個世界對他們意味著什麼?村上說是意味著「與月亮的背面一樣,無聲無息」。而這「無聲無息」又指向什麼?顯然是指向失去生命意志和生命氣息的死。那麼這裡的問題是,是因為失去了女人而使男人們更孤獨更淒涼而失去對生的意義,還是原本這個世界使得男人們孤獨得更絕望,失真得更徹底從而失去女人呢?這裡的邏輯語境是,何謂先何謂後?如果是失去女人在先,是因為失去了女人而使得男人們無所適從,那麼男人們大可不必如此的絕望與絕斷,因為男人們似乎從來不缺上床的物件。如果是孤獨在先,絕望在先,是因為孤獨與絕望而使得男人們失去了女人,失去了他所依存的一切,那麼這個世界將如何拯救男人們?或者說,還能依賴這個世界來救人嗎?如是這樣,村上的這部最新短篇集,就是一張最玄妙的概念唱片,用積澱歲月的留聲機,放出嘶嘶啞啞的返回人之初的樂聲。就像在自駕車裡流淌著披頭士的《昨天》。而昨天是什麼?村上說是明天的前天,是前天的明天。
【二】
對村上存有爭議與喜歡讀村上的書,構成了近年來讀書界的「村上現象」。而村上現象則是由「村上元素」構成的。那麼,什麼是村上元素?或者說,村上小說的最大看點是什麼?在筆者看來可概括成兩個字:療傷。療什麼傷,就是療現代人的疲憊,慵懶,無聊,彷徨,空虛,妄為,孤獨,悲哀,焦慮之傷。用什麼療傷?充滿黴味的小旅館,死掉歌手的唱片,冰冷的大杯啤酒,敲得你心煩的爵士樂,做愛,深入進去的溫暖,自慰的液體狀,同性撫摸,外來語,沒有名字的主角,死亡,而且是接二連三地死,莫名的死。生命的感覺除了荒謬還是荒謬。但這一切通過人和事,在村上的筆下,又竟然是如此的透明如畫,清澈如水。說不出的貼合與慰藉。這就令讀者有一種「只有那風景,不斷地在我腦海中浮現,執拗地踢著我腦中的某一個部分」(引自《挪威的森林》)的感覺。而生命的死亡在村上的筆下也失去了淒美。那種日式的櫻花凋謝所帶來的淒美之感,在村上那裡難以尋覓。生命在消耗中完成死,而且這個死隨時隨地都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