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電站附近的野地裡有一大奇觀,就是野兔橫行。
自從搬到此處,可把賽虎和醜醜兩個忙壞了。整天又是伏擊戰又是圍殲戰的,一個兔子也沒逮著,興致只增不減。
每當休戰回家,大喘氣,猛喝水,再纏著我和我媽直哼哼。看情形還想拉我倆加入牠們的持久戰。
到處都是兔子。嗖地躥過去,咚地跳過來。風吹草動,兔影幢幢。
兔子多的荒野會給人什麼印象呢?是生機勃勃嗎?是鬧騰嗎?喧囂嗎?
恰恰相反。是寂靜。
我不知道哪種動物的沉默能大過兔子。
雖然野地一直都是寂靜的,但直到兔子出現,才令人意識到之前的寂靜是多麼夢幻虛無。風吹草動,心意蕩漾,雲影飄移,思緒恍惚。
兔子出現的瞬間,這一切立刻清醒,視野猛地收縮。空氣微微緊繃,我的心也微繃,耳膜微繃。嗓子眼卻空空如也,只好「啊」地輕呼。
那「啊」的一聲,一經出口,便成為世上最堅硬最緊密之物。
我渾身沉重,不能挪動一步。而兔子跳躍前行,牠的輕盈與眼下的寂靜是同一質地。
這時又出現一隻,在一塊大石頭上以後肢站穩後,一動不動朝這邊探望。於是寂靜的程度隨之加倍。
第三隻兔子的出現將寂靜乘以三。
兔子越來越多,寂靜越來越巨大、清澈。
靜得,我扭動一下脖頸都是巨大的動靜。
而剛才「啊」那一聲仍不曾消散,仍無法融解於眼下的寂靜之中。仍堅實地頂在空氣中,懸於寂靜中央。
我無數次沉迷於荒野氣息不能自拔,卻永遠不能說出這氣息的萬分之一。
我站在那裡,複雜、混亂、喧囂、貪婪。被寂靜重重圍裹,張口結舌。我無數次讚美荒野,仍不能撇清我和荒野的毫無關係。
據我所知,野兔子的眼睛是藍色的,可眼下這些個個都是紅眼睛。不由疑惑。
很快得知,這些兔子原先是水電站職工們今年春天養的,一不小心越養越多。於是到了夏天就養不起了,便撒開了,讓牠們自己出去找草吃。於是慢慢就變成了野兔子,在外面打洞築窩,繼續產仔。弄得附近到處都是兔子洞。
我媽憂心忡忡,花盤成熟的時節快要到了,到時候如何防備這些兔子精?
我擔心的卻是,冬天漸漸來了。此時氣候還算溫和,草木旺盛。可到了冰天雪地之時牠們又怎麼生存?畢竟不是真正的野兔子,一定沒有嚴酷環境的生存經驗。
如此說來,眼下滿目兔躍的繁華景象,其實有可能是牠們繁榮生命的最終一幕情景。
來到水電站後,我家的兔子全都關了禁閉,再也不許放出去了。我媽擔心牠們被野兔子帶壞。
剛到此地時,我每天只拔一背簍苜蓿草就夠牠們吃了。但兔子長得飛快,加之不停地下崽,不到一個月,我每天的任務量就增至兩背簍苜蓿草。
雖說此地靠近水源,植被旺盛,但架不住我天天搜刮。一個星期後,附近的苜蓿草一根不剩了。我得走很遠,一直走到葵花地的北面和西頭拔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