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太陽更毒的是每天接觸的塗料、粉塵,林立青寫到防水師傅那些塗料「又毒又臭」,一沾上皮膚就洗不掉,結塊硬掉以後可以扯下一層皮,而每天高強度工作帶來的撞擊、痠痛,更是一點點累積在師傅身體裡,隨年紀增長慢慢擴大,止痛藥不離身,甚至需要去醫院打止痛針。
來得毫無預警的工傷,更是瞬間奪去師傅們身體的任何一塊。談起〈工之傷〉這節,林立青分享,當鑽探工程研發出「自動落錘」設備時,「大家都覺得很棒,那設備太棒了,對工程判斷、研究部門太有價值」,但問題是──「就是容易斷指。」
很多做鑽探的老師傅都會缺一兩個指節,平常師傅們不願提這些傷,唯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幹譙人生各種不如意時,那些受傷的故事才會出來,而離開酒席後,那一根根被遺落在工地裡的斷指,社會大眾並不在乎,一如〈工之傷〉這節寫的:
「我的一個師傅告訴我,汐止五股高架橋下有他的一隻手指,但他的手和我的記憶一樣,只會隨著時間被淡忘。沒有人會在意工程的背後有多少隻手指。」-《如此人生》
高粱酒配止痛藥、甲苯洗皮膚、存錢準備下一次手術 強忍疼痛只為生活
熱衰竭、皮膚病、痠痛、骨刺、呼吸道疾病、斷指與斷肢,工人並不是看不見這些工作傷害,只是他們往往別無選擇。「師傅入行,看著自己老師傅跟同行就知道會有什麼傷害,但每個人謀生技能有限、要轉換沒那麼容易,在轉換生涯選擇沒那麼多的狀況下,即使他知道有什麼病痛只能撐,然後苦中作樂……改變太難了,要怎麼改變?」林立青嘆。
在第一本書《做工的人》,林立青便提到工人用以抵抗疼痛的各種「撇步」,例如普拿疼加強錠、木工泥作師傅必備的鼻塞喉痛膠囊、據說從手痛腳麻到呼吸道疾病都能「一飲見效」的甘草止咳水,而在第二本《如此人生》,林立青也記錄各種藥酒調法,汽水、椰奶、咖啡、運動飲料、茶類什麼都能「套」一下,而最令人哀傷的調法,是把「三支雨傘標」友露安、克風邪、傷風友等成藥加進保利達B或三洋維士比裡面,師傅們深信這樣可以藥到病除:
「這種配方說出來令人哀傷,卻真實存在,不只一個師傅用這種配方強行讓自己振奮,也同時傷害自己的身體……最悲哀的是,這種方式人人知道不好,卻便宜且有效。既然痛苦無可避免,能減緩的無論是什麼,也只能帶著酒喝下。」-《如此人生》
工人們的「撇步」有內服也有外用,當防水師傅皮膚黏上無法剝下的塗料時,解決方法是用香蕉水、用甲苯洗掉皮膚上的塗料,「所以他的身上總有深淺不一的皮膚,左手臂的腋下位置毫無腋毛,粉紅色的嫩肉已經脫皮脫得乾乾淨淨。」林立青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