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中旬的一個清晨,在俯瞰小城的樹山丘樹林中,她和丈夫、兩個兒子、兩個兄弟告別。18歲的小兒子一邊跟她說:「媽,去吧,妳該離開了。」一邊卻將她越拉越緊。她心想再過兩、三天一家人就能團聚。
哈提嘉.梅米多維奇(Hatidža Mehmedović)並不知道那天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丈夫阿布都拉(Abdullah)、大兒子阿茲米爾(Azmir)與小兒子阿爾米爾(Almir)、兩個兄弟艾德罕(Edhem)與哈米德(Hamed)。
梅米多維奇一家人是巴爾幹半島國家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Bosnia and Herzegovina)的穆斯林,也稱波士尼亞克族(Bosniaks)。小城名叫「雪布尼查」(Srebrenica),現今人口也才1萬5000人左右,卻已是「歷史名城」:二戰之後歐洲最慘烈的種族屠殺在這裡發生。
梅米多維奇後來──15年後──的確和阿爾米爾「重逢」:從鑑識人員手中接過小兒子的兩塊腿骨。阿爾米爾與8000多名絕大部分是男性的波士尼亞克族人,遭到塞爾維亞人(Serbs)軍隊屠殺,遺骸被埋入雪布尼查的100多座集體墳冢之中。
這個月22日,梅米多維奇在波士尼亞首都塞拉耶佛(Sarajevo)因為乳癌併發症而過世,享壽65歲,《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與CNN都做了報導。在波士尼亞,像梅米多維奇這樣的倖存者不知凡幾,許多至今還在尋找親人遺骸。但是梅米多維奇做了一件特別的事,成立「雪布尼查母親」(Mothers of Srebrenica)這樣一個組織。
梅米多維奇和其他倖存的寡婦與母親一起,以沉靜與尊嚴承載歷史與個人的悲傷,不斷訴說1995年7月11日到13日發生在雪布尼查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的事。她們對記者說,對檢察官說,對研究學者說,對學校孩童說,對同胞與鄰人說。梅米多維奇生前表示,她總是擔心後世會分不清楚誰是加害者,誰是被害者。對於歐洲隨時都在蠢蠢欲動的民族主義與種族仇恨,她也是憂心忡忡。
不只是說故事,「雪布尼查母親」先後將聯合國與荷蘭政府告上法院,為什麼?因為大屠殺之前,聯合國將雪布尼查劃設為「安全區」(safe area),由數百名荷蘭維和部隊(Dutchbat)駐守,4萬名波士尼亞克族難民湧入尋求庇 ,後來塞族大軍壓境,聯合國指揮失當,美國與北約袖手旁觀,荷蘭部隊毫無抵抗之力,任憑塞軍挑出「作戰年齡」的男性,拘禁、凌虐、殺害。
後來荷蘭法院裁定聯合國擁有「絕對的豁免權」,但荷蘭政府要為300多名波士尼亞克族的死亡負起責任。其實對「雪布尼查母親」而言,官司勝負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真相與正義。
至於那些滿手血腥但尚未下地獄報到的塞族戰犯,另有聯合國「前南斯拉夫國際刑事法庭」(ICTY)料理,惡性最重者兩人:前波士尼亞「塞族共和國」(Republika Srpska)總統與三軍最高統帥卡拉季奇(Radovan Karadžić),40年有期徒刑;前塞族共和國參謀總長姆拉迪奇(Ratko Mladić),無期徒刑。
談論「雪布尼查母親」,自然會讓人聯想另一個承載歷史與個人悲傷的組織「天安門母親」,一個在歐洲,一個在中國,性質類似。「天安門母親」雖然2000年才正式成立,但這些母親早在1995年5月就第一次上書中國全國人大常委會,要求重新調查1989年六四天安門大屠殺,那時雪布尼查大屠殺還沒發生。
二、三十個年頭過去了,「雪布尼查母親」應該仍有遺憾,但堅毅畢竟換來成果。「天安門母親」呢?還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