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大戰重創了世界經濟,英國、法國和德國等歐洲主要經濟體虛弱無力,美國的經濟雖然一枝獨秀,卻不願意全力支援歐洲重建,這些共同構成了災難爆發的原因。日本在遠東,特別是在備受政治亂局困擾的中國,大肆擴張市場,侵蝕了歐洲的利益。大英帝國不僅在政治上,而且在經濟上也遇到日益嚴峻的挑戰。最明顯的例子是印度,那裡本地紡織工業的增長擠壓了英國的出口市場,使英國經濟雪上加霜。俄國爆發革命和內戰後,等於退出了世界經濟體系。資本主義危機是全球性的,但對歐洲破壞最大。
二十世紀二○年代初的通貨膨脹危機和三○年代的通貨緊縮危機之間,有過一段曇花一現的繁榮期,但事實證明它的基礎極為不穩。幾乎相繼發生的通膨和通縮危機造成了巨大的經濟和社會混亂。在一片人心惶惶中,貧窮和對貧窮的恐懼都極大地助長了政治的極端情緒。
光是經濟混亂尚不足以引發大規模政治動亂,還要有國家合法性的危機,其根本原因是出現了意識形態上的分裂和文化上的鴻溝,使得力量已經受損的權力菁英又遭遇群眾運動的新壓力。歐洲許多地方恰恰二者並存。在一些地方,各種極端的統合性民族主義(integral nationalism)勢力利用民眾因國威掃地、強國夢碎而普遍產生的失落感來挑起大規模運動,號稱要抗擊強大的死敵。在國家權威虛弱的國家中,這樣的極端民族主義勢力完全有可能奪取政權。
因此,使歐洲瀕臨自我毀滅的政治、社會-經濟和意識形態-文化的全面危機是由上述四個因素的相互交織、相互作用造成的。大多數歐洲國家,包括西歐國家,都或多或少受到這種相互作用的影響。不過,這四個因素在德國表現得最極端,它們互相強化,產生了爆炸性效果。希特勒巧妙地利用了這場全面危機,提出以武力克服危機的思想。他掌握了對德國的獨裁控制後,歐洲爆發大災難的可能性隨即顯著增加。德國擁有巨大的經濟和軍事潛力(儘管一次大戰後一度有所減弱)。它要求修正一次大戰的結果,而且擴張領土的野心不死,這些都將直接侵害眾多國家的領土完整和政治獨立。歐洲的危機導致又一場戰爭浩劫的機率因而日益加大。危機演變成衝突的地點是歐洲大陸最不穩定的中部和東部,這當在意料之中;戰爭開始後,東歐淪為受破壞最嚴重、人性的扭曲與墮落表現得最突出的修羅場,也不應令人驚訝。
二次大戰的破壞是空前的。文明深層崩潰產生的道德影響在戰後的二十世紀,甚至二十世紀之後都貽害甚深。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二次大戰與留下了一個爛攤子的一次大戰截然不同,它為歐洲在二十世紀下半葉的重生鋪平了道路。一次大戰後,民族、邊界與階級衝突加劇,資本主義遇到了深遠的危機;二次大戰的毀滅旋風卻把這些環環相扣的問題全部掃光。蘇聯對東歐國家的統治強力鎮壓了那些國家內部的民族分裂與騷動。戰後隨即發生的大規模種族清洗重繪了中、東歐的地圖。戰敗的德國滿目瘡痍,山河破碎,稱霸歐洲的夢想灰飛煙滅。西歐各國展現出全新的態度,願意為實現合作與融合而捐棄互相敵對的民族主義。兩個新興的超級大國劃定了各自的勢力範圍。原來助長極右勢力的反布爾什維克思潮皈依了西歐國家的意識形態,因而促進穩定保守政治的形成。另一個重要的因素是,(由美國積極領導的)改良資本主義在西歐造成了空前的繁榮,為政治穩定提供牢固的基礎。一九四五年後,所有這些根本性的變化共同消除了在兩次世界大戰中幾乎摧毀了歐洲的危險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