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北京天氣晴朗,全市籠罩在一片肅穆的氣氛中,根據一種史觀,百年來中國人民尋求的答案即將揭曉。下午三點,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對全世界宣稱:「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其時典禮臺上有各黨派及各族代表多人,臺下有群眾集會三十萬人。隔日《人民日報》報導的主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毛澤東主席宣讀中央人民政府公告」。對參與過十月一日開國大典的人來說,十月一日是個獨特的日子,因為當日共和國的成立代表歷史翻到新的一頁,一個與以往不同的歲月就此展開,這個不同不是量的不同,是質的不同,是一種時間的飛躍與昇華。
中共當時主要文藝領導人之一的胡風為開國盛典寫下了著名的長詩〈時間開始了〉,他以詩人的身分搜羅辭典,從中找出最雄偉、壯美的詞句,禮讚另一位同樣有詩人身分的毛澤東。再以破除一切界限的熱情,歌詠在宇宙新生的共和國道:
時間開始了/祖國新生了/人民站起來了/每一縷光輝在歡呼/每一種彩色在歡呼/每一股香味在歡呼/每一條河流在歡呼/每一個山頭在歡呼/每一片平原在歡呼/每一架機器在歡呼/每一粒原子在歡呼/地球在歡呼/群星在歡呼/大宇宙在歡呼!
這種類似《華嚴經》所歌詠的「海印三昧」的景象自從李唐後,在中國已銷聲千年了,而《華嚴經》所歌詠的是神祕的佛陀本懷的境界,胡風描述的是現實世界,是人間的政治淨土。古往今來、六合四方、山河大地、寰宇星辰,一切的一切,全湧向共和國成立的此一剎那。胡風以他所能想像得到的最華麗的言詞,使盡創作最大的能量,歌詠他期待已久的革命政權在中國誕生。
時間這個維度只能從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開始算,之前的時間不是時間,它需要被拯救。「開始」之前即是時間的空無。顯然,胡風此處所說的「時間開始了」的時間只能是種特殊的規範的用法,他的表達意味著時間的本體論的分裂,意義始於時間的悸動。我們從共產黨人一向的追求可以理解,「時間開始了」的時間乃意指一種承載解放意識的規範性時間,亦即爾後的中國將走向不再有階級壓迫,不再有異化意識,不再有顛倒妄想的社會結構與歷史經驗。平等的時代即將到來,「一九四九/一○/○一」這個符號否定了以往的時間之流的價值。
中國共產黨的勝利反過來看,意味著國民黨領導的中華民國政府徹底地失敗,當中共黨人在天安門慶祝開國大典時,國府在濟南、遼瀋、平津、淮海、京滬諸戰役皆已一一敗北,而且都是慘敗,損失的兵力與土地難以衡量,可以轉化為戰力的資源已相當稀薄,這種一面倒的趨勢在隨後的幾個月中沒有絲毫的改善,歷史的天平不斷地往中共方面傾斜,解放軍很盡責地實行了毛澤東主席與朱德總司令的命令。到了當年十二月七日,國府眼看赤焰滔天,無法挽回,乃毅然於成都宣布中央政府遷都臺北,大本營轉到西昌,繼續剿匪。但中央政府遠遷海島,其實已接受神州赤化的事實。大本營遷移到西昌之舉,後來證明不過是無效的負隅頑抗,落日前最後的一抹殘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