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從人類學走入舞蹈,純粹是個偶然。若非在台教舞飽受挫折,我不會意外來到撒哈拉,與貝桑偶遇,步入婚姻,進而以文字分享撒哈拉經驗與自身蛻變。由一個個偶然串起的生命途徑讓我想起愛因斯坦名言:「偶然,即是上帝匿名地漫步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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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我跟我媽說打算和貝桑結婚,之後長住沙漠。
我媽問:「確定嗎?沙漠生活很辛苦,嫁去那麼遠的地方,我們顧不到,萬一被打,沒娘家可以依靠。」
我說:「此時此刻很確定,不過世事無常,以後會不會後悔就不知道了。」
家人默默轉身,幫我準備嫁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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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於我,婚姻不過人生一個階段、關係的一種模式,一如生命在起了個頭之後,總有結束的時刻。婚姻遠非人生的全部,更不決定一個人的價值。
「幸福婚姻」甚至不曾是我的追求。我相信因緣聚散,緣起緣滅,即便在執著與愛慾中,都要自己明白那不過是執著與愛慾,而非「究竟」。深深走入夢幻泡影,渴望的向來是從娑婆世界中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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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那樣一個夜晚,我和貝桑因為家族而發生激烈爭吵,我一個人獨坐廣袤無垠沙漠,望著滿天繁星,承受著傳統家族包袱的重擔,面對觀光業的競爭與無情,想著飽受乾旱荼毒的大地與弱勢遊牧民族,憤怒、悲傷、委屈與無奈在心裡糾結成一團巨大的混亂。我望著燦爛星空,感受著臉上熱淚與夜風凜冽,種種情緒澎湃洶湧,拿起MP3,聽起黃慧音《金剛經》與齊豫《望江南.歸依三寶贊》,剎時淚如雨下,彷彿靈魂最深處的真實渴望被喚醒,歌聲一字一句地將心慢慢淨空,那個「最終且是唯一的願」,也才被自己聽見。
聽到「願我遍游諸佛土,十方聖賢不相離,永滅世間癡」時,我突然明白,眼前撒哈拉的一切,並非囚禁靈魂的牢籠,更非對理想主義者的嘲諷與懲罰,而是世間諸多「幻境」之一,我不孤單,因為「十方聖賢不相離」,而我首先該滅的「痴」,就在心底。
我慢慢想起自己對「法」的渴望一直存在,那句「願我六根常寂靜,心如寶月映琉璃,了法更無疑。」給了我平靜,願意以更清明的意識面對現實,並尋找真實的內在力量。
我反覆地聽,直到我的心一如撒哈拉深夜那般寂靜。
那個夜晚,那場體悟,那片繁星,是撒哈拉給我最美的禮物之一。
而婚姻,不過是讓這場體悟發生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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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貝桑家族可說活在平行宇宙,多年衝突與磨合之後,水還是水,油依然是油,終究難以走向「水乳交融」的圓滿結局,但這或許更接近芸芸眾生的真實境況,也沒什麼好粉飾太平。
然而,恰恰是這場文化衝突不斷的跨國婚姻給了我很深的痛苦與折磨,以及無法取代的成長。沙漠不是容易的地方,正因貝桑帶我走進他的大家族,我才能在短短幾年內,一一完成所有我渴望在撒哈拉實踐的夢想,進而以文字書寫我所知所感與所活過的撒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