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慟》構思於2020年疫情底下,與《瘟世間》、《晨曦碎語》同時醞釀,原是幾年前一組「五四」人物的匯集,我又加上一组評析中國崛起的雜文一併發給印刻,書名《現代前夜》,卻由我的印刻編輯陳鍵瑜轉來編輯部的回复:建議以當代環境的全球大格局切入,延續「鬼」、「瘟」兩書的語境,作為廣域政治文化觀察評論,調整目次輯名順序,以大洋視野檢視海陸文化的激盪,到「地緣政治學」演化,破解帝國僵化思維,再批判中國社會現狀,最後回眸溫美人文風範——這麼大氣的構思,令我想起自《河殤》以來延續至海上的新語境,為配合「殤」字,找到「慟」字,無意間達到《河殤》續集的效果。
協和醫院割錯了一只腎而使梁啟超死在五十五歲英年,這個細節難道是薇爾瑪•費正清寫的傳記第一次提到的嗎?當時協和醫院還給隱瞞下來,錯割乃因護士以碘酒標位標錯,而手術醫生沒有double check,這麼一絲疏忽便斷送了中國呼喚現代的第一支如椽大筆,人生恰如飲冰室主人晚期眷慕佛教所言之無常,而最早進入傳統中國的西醫及其系統可以秘而不宣的行政技術,真是叫人驚嘆!
西醫也耽誤了任公長子思成摔斷的腿,令其一生跛足。任公愛惜教誨乃至操切安頓愛子一切的苦心,在中國曖昧如晦的現代前夜,是何等感人而又辛酸,從安排學業、留洋直至婚姻,他的擇媳眼光之犀利亦可謂空前——原來思成醉心建築學暨中國古建築樣式研究,到底還是受了才女徽因的影響,這也是薇爾瑪第一手史料、首次透露?可見林徽因乃第一流人才,喜好藝術如詩歌、戲劇、美術,在賓大以美術學士畢業(雖然讀的還是建築),又去耶魯讀舞台布景,建築學於她只是次等的興趣;又可見她與徐志摩之間也是第一等人才的相慕,不必一定是男女之情,她以女流須得先屈服現實,認領梁家婚約,把志摩閃失得離婚後倉皇攆回中國、又跌進下一個「成熟女人」的泥淖中,以為替代,還不能屈服現實,須以「追求自由」之堂皇高調來掩飾,所以現代文學史早期最美的散文,是一個失戀的第一等人才的流涕,不過借了西化「自由」的桂冠而已,胡適等人對他的辯解自然蒼白,而任公的道德責難亦流於自私。思成以西洋建築理論解構中國古建築樣式之謎,完成一樁堪稱曠古之業,榮獲普林斯頓榮譽博士,又稱「大師」於中國大陸,到底不過是匠術,而才女林徽因只留下了幾首小詩,和這個世界對她的驚羨,如此而已。
徐志摩「沒心沒肺」,他想從王賡那里奪愛陸小曼,又怕「軍閥」勢力威逼,獨自逃往歐洲避禍,卻又去找張幼儀,還要前妻陪他去看被他拋棄而夭折的兒子彼得之骨骸,還寫了一篇散文,父親做到這一份兒,大概在傳統和現代都不可思議。他與幼儀離婚,其實是愛慕林徽因,陸小曼不過他的一個‘紅紛知己’,卻被「五四」時代讚為追求愛情的傳世佳話,真有些可笑。大量知名人士在此事上大事宣染,包括胡適在內,均因徐志摩的詩寫得太好。而王賡黯然退出,不以其權勢幹預此「奪妻之恨」,實乃他是一個西方教育出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