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或許他還在柏克萊教楚辭:一九六六.十一.廿九 柏克萊→愛荷華
瘂弦:
十一月七日信收到,前兩天並收到這期《創世紀》。洛夫的〈西貢〉詩不壞,〈和尚在開會〉,很有些詩人的幽默感,讀其詩如見其人 — 但他的凶猛語言顯然不在詩裡,莫非這也是種失落呢?維廉的詩我還是不敢置評;我不知道這樣寫是不是一條路,非常懷疑。《創世紀》大體說來,仍走的是老路子 — 我覺得可以用「腐敗的現代詩」來形容,那幾個新名字都沒有新作風,表面上奮勉鷹揚,實則仍(在現代的蠱惑下)死氣沉沉,惹人厭煩而已!
你寄來的煙灰缸已代送陳教授,他非常喜歡,讚美你的趣味很高。他收到你的信,曾告訴我說:「瘂弦非常禮貌,說話得體而不失誠懇」。
詩開始寫了沒有?我月來試寫兩首短的,成其一,擺在抽屜裡等着潤飾砍斧。學問做是做,詩如寫不好,還是最大的悲哀。我一遍又一遍地讀《詩經》,很有些收獲,擬做一〈詩經草木名物考證〉的論文。
我一旦鑽進了舊文學,沉醉得不能自已。古代的東西固是陳舊了些,但比「現代」的東西和氣些,有趣得多。記得洛夫為文曾說:「我最大的享受是讀現代詩」,我有時覺得我最受罪的是讀今天臺灣的現代詩。我深愛古典,故紙堆的生活恐怕要這樣發展下去了。
關於你詩的翻譯,你如有興趣,可到圖書館去翻出余光中,葉維廉和我的M.F.A.碩士論文來,三冊中均有你的詩,假定華苓要譯,也可讓她參考。
《燈船》寄到後,我會為你寄去;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在「做工」。我譯的羅爾卡詩發表後你看到沒有?那是在愛荷華最後幾個月的成績,全部在Kirkwood公寓裡做的。到加州來以後,我敢保證三年之內不可能再有時間做這種爽心悅目的工作。
我弄德文弄得很起勁,一天至少讀兩小時,我希望你弄英文弄得比我勤。我想你如能一天埋首搞三小時英文,出門練練會話,一年下來,一定大有可觀的。莊喆今天自密西根來信,我才知道你們有芝加哥之遊,你們看了多少個博物館?芝加哥是我最喜愛的美國都市,遺下許多懷想,也曾和光中在湖濱大道上狂行過,在美術館一同看後期印象派的東西。全美國的博物館中收集後期印象派作品收集的最全的是芝加哥,比紐約還好。還有,芝加哥是聞一多的。
最近我做了一個考證。看聞一多的生平,發現公元一九四六年加州大學(本校)曾邀請聞來此講授古代中國文學,時聞在昆明,熱衷政治,馮友蘭勸他接受,他堅持不允,執意回北京 — 「北京的青年需要我」 — 不久他就死了。這件事令我黯然良久。否則他說不定到今天都還在柏克萊教《楚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