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大選熾烈展開，朝野政要及其支持者再度爭鬥，撕裂的傷痕再一次深化。民主政治好處多多，但政黨之間長期激烈競爭的結果，很容易形成民意取向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各執己見，相互對立，視對方宛如寇仇。民主典範國家美國如此，「反送中」運動期間的香港如此，台灣亦如是。這是民選政治的後遺症，所謂「民主內戰」是也；雖不至於造成國家分裂，但嚴重削弱國民之間的一體感與內聚力。
眾所皆知，美國政治環境日趨兩極化，兩黨支持者宛如置身兩個平行時空。民意研究機構蓋洛普今年六月底進行民調，問及美國民眾對歷屆總統的支持度，對於前任共和黨總統川普，共和黨人有91％支持，民主黨人僅12％；對於再上一任民主黨的歐巴馬，民主黨人有94％支持，共和黨僅25％。民眾對於近兩屆總統的兩黨支持度差距，分別高達近80個和70個百分點，而再早之前的幾屆總統，差距則是20個至40個百分點，顯見兩極化的趨勢加重。兩黨支持者對於體制或制度的看法也是南轅北轍。
另一研究機構YouGov於也在今年六月進行民調，當問及是否滿意美國的民主狀況，在野的共和黨人竟有38％給予0分，給予5分以下更占73％，而執政的民主黨人有10％給予0分，低於5分的占37％，顯示兩黨對民主運作的體驗與評價明顯存在鴻溝。更顯著的差異是，對於川普近期連續被起訴四次，上月民調顯示多達86％的民主黨人表示支持，共和黨人則有75％表明反對；近70％的民主黨人覺得這是公平審訊，而73％的共和黨人則認定不會公平。差異之大令人訝異。
兩黨支持者的平行時空也表現在政績評價上，經濟層面最為顯著。YouGov上月民調卻反映，60％的共和黨人覺得自己財政較一年前惡劣，而民主黨人只有24％。對於官方發布的美國通膨率、失業，有74％的共和黨支持者表示懷疑，46％認為實際數字理應較高的，而民主黨懷疑者為35％，認為較高的有17％。彼此認知與感受差距之大，宛如住在兩個不同的國度。
平行時空的形成因素很多，傳播行為是一大關鍵。多數人常接觸立場與其相近的大眾媒體，與立場同質性高的親友交流，訊息來源與觀點傳播多來自「性相近」的社群媒體，在耳濡目染中，繭房效應深入腦海與骨髓。所謂「You are what you eat」，人人都是所吃精神食物的產品，決定了他身處哪個平行時空。在網路時代，圍爐取暖是普世常態，致令政治上的平行時空情況變本加厲。
政治兩極化在民選政治國家多已白熱化，所謂「真理越辯越明」，早已不適用於平行時空的時代，主要是因為已經鮮有共同認知為真的事實，既然沒有共信的真相，就沒有共識的絕對評價，也就沒有民主政治必要的溝通基礎；而沒有多元化觀點交流碰撞，真理就不能夠愈辯愈明，選民投票變成以立場與黨派認同為基準，而不能夠客觀理性，投出真的選賢與能的一票。選舉以外的政治態度無不如此。台灣的兩黨鐵桿支持者活在兩個平行時空的世界中，總統大選多數選民以政黨立場為依歸，早已定型化。統獨立場與身分認同率皆然，甚至對美國與中國的好感度截然不同，而且深度影響投票抉擇。
依據中正大學政治學系民調中心、關鍵調查有限公司今年上半年合作進行的民調，顯示台灣人普遍傾美大於傾中，全體民眾對美國的好感度平均分數為5.7分，對中國則為3.6分。進一步深入分析三種傾向的民眾好感度分數分布發現，傾美、傾中兩派光譜呈現高度極化現象。數據顯示，「傾美派」平均對美好感度6.6分、「傾中派」平均對中好感度6.1分；相反的，傾美派平均對中好感度2.6分、傾中派平均對美好感度也是2.6分。也就是說，兩派陣營對各自好惡國家的好惡程度非常相近，僅是在光譜兩端的對立位置。
再以民調結果計算不同政黨認同民眾對兩國好感的平均數，發現泛綠、中立、泛藍三種選民大致形成一直線，且彼此距離相近，泛綠相較全體更為傾美、泛藍則相對更傾中。但是，泛藍支持者相對全體較為傾中，給予兩國的平均分數卻最接近5比5，顯示泛藍支持者並非傾中反美，而是接近大國等距評價。這個結果印證了政黨認同確實會影響民眾的美中好感度。
交叉分析傾美、傾中、中間三派民眾的美中好感及政黨認同可發現，相對其他政黨，民進黨的表現更傾美，國民黨則陷入了「傾中」困境。傾中派裡高達53.8％的泛藍支持者，可能是國民黨的基本盤，但也是甜蜜的毒藥。國民黨如果不夠傾中，可能會失去基本盤的支持，過於傾中，又可能和整體泛藍支持者追求的大國等距關係相衝突。民眾黨支持者輪廓則最接近中立選民。研究團隊擔憂，立場極化的現象可能助長資訊操弄的傳播，進一步加劇社會極化，影響台灣民主社會的公共溝通與政策討論。這也是平行時空制約民主政治溝通功能發揮的一大隱憂。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本文原刊《美麗島電子報》，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