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舊達卡的那棟房子有個名字:Jagat Kutir,意思是「世界小屋」。這名字一方面反映出了我爺爺對民族主義的疑慮,只不過我們家倒是出了好幾個反抗英屬印度的民族主義者(而且後來還愈來愈多)。會起這名字,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紀念他早逝的老伴,也就是我奶奶,閨名賈嘉特拉琪(Jagatlakkhi,有時會照梵文寫作Jagatlakshmi)。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已經過世了,但是奶奶的無比睿智卻在方方面面都影響著我們一家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治打嗝的祕方——拿一杯冷水,放幾匙砂糖攪拌,然後慢慢地喝下去。話說回來,這種治打嗝的辦法倒真的是比憋氣忍住要舒服多了。
我父親在達卡大學教書,而他父親(也就是沈恩法官)也和達卡大學密切合作,幫大學處理法律與財務規劃。我們在達卡的家總是人來人往。來訪賓客往往會告訴我他們在各地做的不同事情。有些地方離我們家其實不算太遠(加爾各答和德里當然是屬於這一類的,但也包括了孟買、香港和吉隆坡),不過我小時候總以為那就已經是全世界了。我喜歡坐在樓上走廊,靠著芬芳的黃玉蘭樹,聽著他們講些刺激的旅行冒險,心裡想著總有一天我也要這樣四處遊歷。
我母親阿蜜塔(Amita)嫁過來時不需要改從夫姓,因為我外公的名字叫做克西提・莫罕・沈恩(Kshiti Mohan Sen)。我外公是遠近馳名的梵文暨印度哲學專家,但是我母親的娘家姓氏跟我父親姓氏一樣這件事,直到現在都還會為我在身分驗證時帶來不少困擾,因為安檢人員總會問我母親的娘家姓氏(「不不不,我是問你令堂的娘家姓氏!」)。
我外公在現今劃歸印度西孟加拉邦的桑蒂尼蓋登教書,那所學校的校名叫做「維斯瓦巴拉蒂」(Visva-Bharati)——這名字的意思是以學校所傳授的智慧(Bharati)來成就世界(Visva)大同。這所學校是以菁英中學為主體,但也設有進階研究單位,而且廣為人知。維斯瓦巴拉蒂是大詩人泰戈爾在一九〇一年創辦的學校。我外公不僅是泰戈爾的得力副手,幫他將維斯瓦巴拉蒂打造成一座教育機構,更憑藉自己崇高的學者聲譽和以梵文、孟加拉文、印度文和古加拉特文寫成的高深著作,為學校奠定了學術地位。
我母親娘家與泰戈爾十分親暱。我母親阿蜜塔是個厲害的劇場舞者,跳的是泰戈爾出力開創的新式舞蹈——現在大概會把這種風格叫做「現代舞」(不過對當時來說,恐怕是太前衛了些)。她在加爾各答為泰戈爾的好幾齣歌舞劇擔任女主角,當時「好人家」出身的姑娘可還不能在舞台上拋頭露面呢。當時的女孩子也不像我媽一樣,能在桑蒂尼蓋登那間學校裡學柔道。會讓女孩子也來學習一百年前只有男孩子能學的東西,可見泰戈爾創辦的這間學校確實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