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沒有親身參與小姑和荷西姑丈在西班牙的相遇,雪地上的六年之約,結婚後在撒哈拉沙漠的生活,卻在她書裡不忍心地讀到她的辛苦和堅強。在一九七○~一九八○年代的華人世界裡,小姑是讀者的眼,帶讀者看世界。她開了扇窗,無意間做了先鋒,在遠方留下足跡。作為把中西文化交流滲在生活裡的平凡人,她只是實實在在地過日子,卻活出當時千萬讀者想要的樣子。
前陣子聖誕期間我看了一部激動人心的動畫片《尋夢環遊記》,這部動畫片擺脫那種一切都很完美、甜蜜的大主流,拍出了大膽的體裁,著實引起我的注意。電影源自墨西哥的亡靈節故事。講述了一個熱愛音樂的12歲男孩米格不放棄夢想和親情,幫助逝去的親人找回尚在人世的親人的諒解的故事。電影中提到當人世間最後一人都忘記逝世的家人,不再看他的照片,不再談論他,不再想起他,靈魂就會被關在「遺忘區」,再也無法被人記起,也永遠無法投胎。電影有著豐富的文化色彩,滿滿的拉丁風情和神祕感,還帶點小詭異。相信每個人在看這部電影時,都會想起自己逝去的親人,擔心他的現況。我雖然沒有來世今生的概念,卻在電影中看到生與死的樂觀面和現實面。
死亡是一個很多人不敢、不願意觸碰的話題,其實是源於未知和害怕。逝去,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無奈,沒得選擇只能接受,任你再不願意,也得向上天的決定投降。活著的人不捨,逝去的人又何嘗不是?雙方怎麼放下,也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答案,只有用時間慢慢埋葬,眼不見心不想的逃避是大多數人的自救機制。事過境遷,再想起時不會再有當時的熱淚,取而代之的是沉沉地壓在胸口的悶,不用多說,也不想多說。
小姑走的時候是在我高三那年,心情被模擬考試燒壞,那是其他什麼事都不敢想,天真地以為上了大學就一切都會好起來,所以努力忍耐的年紀。1月4日那一天,回到家時家中空無一人,這很不尋常。被課業壓夠了的我和姐姐雖然感到奇怪,也為突如其來的寧靜感到放鬆,誰也不想理誰,各自待在客廳的一角。那是沒有手機的年代,等待是唯一的選擇。我們無意識地開著電視當作背景音樂。正值傍晚的新聞時段,此時電視裡放出小姑的照片,很大一張,她笑得很燦爛,雙手合十,微卷的頭髮自在地垂下,肩上還披著她喜歡的藍綠色絲巾。我忙著背文言文課文應付明天的考試,並沒有放下語文課本,以為又是一次演講或其他活動的報導,小姑常常出現在新聞主播的口中,我們已經習以為常。此時,黏在牆上的橘色直立型電話卻驚人地大響,「叮……叮……」我懶懶地起身,慢慢走到牆邊,就在這一秒,新聞主播李四端先生從他口中宣佈了小姑的噩耗,一時間我沒有回過神來,愣住了。
「你們知道小姑的事了吧?」媽媽強忍難過,故作鎮定地說,說到「小姑」兩個字時還是忍不住透露出哭聲。
小時候的我很內斂也比較呆,聽到李主播和媽媽同時宣布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一個第一次經歷死別的高三學生真不知道應該冒出什麼話。
「嗯,是真的嗎?」我停了一下,抱著一絲希望怯怯地問。
「嗯,是的,我們都在榮總。你們自己在家,冰箱有吃的,自己熱一下」
媽媽交代完就掛了電話,好像生怕再多說幾句就忍不住眼淚,在孩子面前掉眼淚是母親最不想做的事。
*作者為東吳大學法學學士,美國薩凡納藝術與設計學院藝術學碩士 知名作家三毛侄女,現居加拿大。本文選自作者新作《我的姑姑三毛》(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