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科技影響愈來愈大。這些科技號稱能夠解放時間地點,甚至身分的限制,卻也改變了我們。每個人口袋裡的手機都改變了我們的思維結構,把我們變成另一種生物。而且照理來說,科技應該讓我們呈現真實的自己,實際上卻讓我們屈就於它的格式與要求。5如今每個人都像上癮了一樣抱著手機,每天連一個小時都撥不出來看書、思考、沉思。我們精神渙散、無法集中、不再反省,一有空檔就開始滑手機。這些科技原本都是為了讓人類的連結更全面、更緊密,實際上卻使我們更孤獨、更疏離。6工作場所的機器正在取代人類,一方面解放繁重的工作,一方面使我們淪為機器的保母與幫手。操縱自然的科技讓我們開始改造自己的身心,未來的人類二.○可能會與拒絕升級或無法升級的人類一.○彼此為敵。7 這些東西原本都該讓我們改變世界,最後卻在許多人,甚至大部分人都沒有給予「同意」的狀況下,改變了我們自己。它讓我們愈來愈像是自由主義想像中的生物,回到文明、法律、政府出現之前的「自然狀態」。但諷刺(而且大概不是巧合)的是,塑造這種史前生物的巨大政治力量,其實正是現代國家、經濟、教育體系、科學科技的各種設施。這巨大的體制讓我們逐漸成為分離獨立、自行其是、彼此無關的個體。每個人都生而自由,坐擁大量權利,卻充滿不安、感到無力、戒慎恐懼、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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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自由主義雖然極為成功,卻逐漸露出敗象。它以自己的願景改造了世界,藉由政治、經濟、教育、科學、科技,讓每個人擺脫地點、人際關係、社群的束縛,得到無所限制的最高自由;就連身分也能自由選擇、輕鬆穿戴、隨意修改與捨棄。如今我們都是自主的個體,唯一要服從的對象只剩下解放我們的那些工具,唯一的枷鎖只剩下這些所向披靡的解放之力。我們為了自由,而注定選擇成為自由的奴隸。
我們用這些工具擺脫了「與生俱來」的天性與侷限,藉由「抽象」、「無涉個體」(depersonalization)與這兩種最大的力量,來掙脫專屬於某時某地的責任、義務、人情、關係。「抽象」與「無涉個體」的兩大推手,分別是國家與市場。在它們的分進合擊之下,每個人都變得裸露無依,當代的政治辯論更掩飾了它們之間的珠胎暗結,讓我們以為只要依歸其中一種力量,就能免於另一種力量的掠奪。檯面上所有的政治言論,都聲稱可以用無涉個體的機制,來保障我們的自由與安全:市場集結了海量的個別選擇,可以讓我們在無需彼此理解、彼此猜測的狀況下,滿足每個人的欲望與需求;國家則以四海皆準的程序與機制,處理市場尚未充分解決的其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