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三專文:猿吟鶴唳本有意,不知下有行人行

2024-06-04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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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到,在台灣,根據朱傳譽教授的考察,最早在本島穩定流通的新聞紙,可能是1884年在廣州創辦的《述報》。(示意圖/USA-Reiseblogger @pixabay)

作者提到,在台灣,根據朱傳譽教授的考察,最早在本島穩定流通的新聞紙,可能是1884年在廣州創辦的《述報》。(示意圖/USA-Reiseblogger @pixabay)

歷代文人當中,可能以蘇東坡最接地氣,也最有人氣。「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何等氣勢,今人琅琅上口,歷史感懷油然浮現。「河東獅吼、胸有成竹、水落石出」,還有更多的日常用語,都是出自蘇軾之筆。至於「東坡肉」,其實僅是數十種以他命名的日常佳餚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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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氣也反映在研究新聞史的人,經常引述他的詩作,藉此說明最晚從北宋起,政府出版的官報(邸報)與市井小報,已經是當時讀書識字人群,用以接觸時政與真假消息或意見的主要來源。

蘇軾以文字遭人羅織,貶居湖北黃州五載。在重返開封之路的1085年,他在夏日溪流寫下〈小飲公瑾舟中〉。這首詩文的兩句話,「坐觀邸報談迂叟,閒說滁山憶醉翁」,幾乎刊遍相關史書或文章。

由東往西看。工業革命之後,晚於中土數百年出現的歐洲報紙,後出轉精。黑格爾寫於19世紀的這段文字很「現代化」,不是蘇東坡詩文的閒談話舊與抒情。黑格爾在日誌鋪陳這個看法:「早上讀報紙,是求實主義者(realist)的晨禱。一個人對這個世界的定向與態度,要不是來自上帝,就是來自(譯按:報端所顯示的)世界。前者給予的安全感,完全如同後者,能夠讓人知道自己的安身之處。」

在台灣,根據朱傳譽教授的考察,最早在本島穩定流通的新聞紙,可能是1884年在廣州創辦的《述報》。當時,台灣的進出口生意已經相當繁榮,留日史學家戴國煇統計,台人年均出口金額,在甲午戰爭的前兩年,已是日人的兩倍多。這個實況,就是廣州《述報》在基隆、台北、台南與高雄設有(兼差)通訊員,並有相當多的台灣商務報導的時代背景。不僅於商情,《述報法兵侵台紀事殘輯》至今仍在網路自由流通。

將近千年,三個地方三種對於新聞(報紙)的不同吐屬,與今日世人的新聞傳媒經驗,固然不可同日而語,卻也必有可以相通之處。人心藉由多種訊息、新聞及議論的流動,憶往而撫今追昔,在最好的情境下,循此而有同處一個空間的認知,再生休戚與共的心理,進而定位群己關係(現在,隨著對動物與環境生態的關注與重視,應該不再只是人與人,也要納入物我與所有生命),實在是無分古今中外,都是人之所以為人的需要。至於先前透過報紙,而後電視,今日則手機、網路與社交傳媒(或說科技)平台,只是載具技術形式的差別,即便他日另有其他載具出現取代手機,都無法不仰賴身在第一線,也就是記者趨前採訪,才能提供材料,滿足這個最重要的人文需要。

這個需要是否已經得到滿足,或者,曾經得到滿足嗎?如同顏色不是僅存黑白,陰陽之間會有消長,只能說滿足之日,為期尚遠,惟因傳媒與新聞制度的差異,以及各地可喜的傳播政策之有無,都會使人在其間所受的長期陶冶或約制,塑造不同的習慣,是以這個(不)滿足的水平,在不同的歷史階段與不同社會,自然也就存在大小有別的距離。

本書所談,廣及百年的台灣新聞傳播人與事,但主要是解嚴後而特別是本世紀在本地生發的傳媒文化及其政經現象,佐以對比海外的相似經驗。在深度方面,雖然有所不及,但除了報章雜誌評論為主的短篇幅文字,這本文集也蒐錄若干較長的文章,或可略微彌補時論短評的不足,也是希望在輕食之間,讀者或許願意在瞥見數千或上萬文字的論述之餘,依舊給予青睞。

「猿吟鶴唳本無意,不知下有行人行。」這是蘇東坡的詩句,林語堂說,這是指蘇軾行文出於自然,如同呼吸,意到筆到,文思泉湧而出,或抒情或評論,或詩詞或散文,都是不拘一格,直抒胸臆。我們無人是蘇東坡,只能借用,更動一字:「猿吟鶴唳本有意,不知下有行人行。」一字之差,可以還原在下的初衷:本書輯為八章、將近兩百七十篇的長短文,其撰述實乃對當時情勢的回應,都是有所為而書寫,都在表明管窺蠡測之見,無不記錄時代。吳紫瑀協助整理初稿,麥田團隊善事其餘,在此留字致謝。

*作者為英國李斯特(Leicester)大學博士、政大教授,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台灣媒介一百年:國家、政黨、社會運動》(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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