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運浮的正名是廖遵浮,從小到大都是一副娃娃臉。他少我一歲,住在我們右鄰第三家,父親皁景叔是一位道士,也是大家公認的怪人。他的主要職務是驅鬼,所以都是在傍晚出門。如果遇到我母親,一定要稟報一聲「阿嫂,老弟要去撈一筆了」,回來時就大聲喊叫說「阿嫂,老弟撈一筆回來了」,所以我父親叫他「憨皁景」。他們家與別人合租一個房子,廁所也是共用的。然而皁景叔占廁所的時間特別長,他怕人家騷擾他,因此特製一枚看板寫著「內有人」三個大字,進廁所時就掛在廁所門,一掛就是一個多鐘頭。使他的共租人大為跳腳。
道士
皁景叔對「機器採茶」情不自禁,當時沒有幾家人有此貴重之物,他又是跑江湖的,所以誰家擁有此物,他瞭如指掌。於是乎,他「送鬼」完畢的歸程經過有機器採茶的人家時,就會忍不住地敲門,懇求主人賜給他一杯熱茶,乘機要求欣賞人家的機器採茶一番。雖然他的歸程時間都是三更半夜,但被叫醒的人多半有一點懾於他的法術,也有想要誇示寶物的心理,所以還是不嫌麻煩地敷衍敷衍他。機器採茶乃是早期蓄音機之謂,因為它能唱採茶歌曲,故得此稱。
我父親不迷信,但有一次二妹得病而藥石罔效,便以姑且一試的心理請了道士送鬼。皁景叔大概認為殺雞不必用牛刀,就派運浮和他的師兄來。他們「做法」和唸辭十分滑稽使人忍無可忍,運浮又怪不好意思的樣子,我猜他的做法一定是心不在焉,這樣的送鬼哪裡有效?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二妹的病竟然痊癒,於是我們就斷定鬼不是被他們驅走,而是笑死的。
自幼年到十歲、曾祖母去世時為止,我最高興的事莫過於轉塘背住幾天,那裡有最疼我的阿太在。我的玩伴自然是同年齡的運錂,而孩子們最快樂的遊玩場所,就是老屋周邊的炮樹林(黃槿樹林)。炮樹的生態很怪,不太喜歡往上伸直,而是毫無原則、橫豎亂七八糟地生長,甚至有一些是躺在地面上長大。炮樹樹幹肥大樹皮粗糙,厚而軟,這一種樹最適合孩子們在樹上爬來爬去。炮樹的花是黃色,形狀略似百合但沒有那麼大,樹葉是圓形,直徑至少有十五公分大,小孩子們差不多好幾個小時都留在樹上,方便時也不下來,而就「樹」解決。寬大的炮樹葉是理想的衛生紙,樹下則隨時都有幾隻豬待命,來分享頑童們所投下的賞賜。
儘管我很喜歡轉塘背,但去的機會並不很多,大部分是親房有喜事或喪事的時候才可以回去,然後乘機多住幾天。母親雖然不太願意讓我住下來,但有阿太做我的靠山,所以我才能如願以償。
疥癬
開學那一天中午時間,野見舍監長叫我到辦公室。他說我有疥癬,學校本來規定不錄取患有皮膚病的考生,以免傳染給住校寮生,所以我必須在下個禮拜日到臺北市兒玉町(現南昌街)的於保醫院接受治療。至此我恍然大悟,張顯榮君為什麼沒有考上,因為他是疥癬的元祖,我的疥癬就是被他傳染的,而我也把沒有考上北中、二中甚至高等學校尋常科的原因通通歸罪於疥癬。至於為什麼學校沒有按照規定把我淘汰掉,野見老師沒有說明。當時我自詡一定是成績特別好,也對父親如此自誇一番,但很久以後聽人家說,凡是有哥哥或姊姊在淡中或淡女就讀而且品學兼優者,其弟弟或妹妹可獲得優先錄取的待遇。此說如果屬實,我當時考上淡中,是托姊姊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