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課後馬上寫信給父親,請他在下星期六來臺北會合,第二天早上帶我去於保醫院。星期六午後我到達叔父店時,父親已在那裡等我。不久張顯榮君和他父親張和義先生出現,我向他們行舉手禮,張君不知所措,臉上表露出來的苦笑,再度令我難過得一塌糊塗。我沒問他為什麼來臺北,只是想像他父親可能是聽到我得疥癬一事,而帶他來做澈底治療。
翌晨,父親帶我搭巴士前往兒玉町找於保醫師。於保是個日本老頭子,他帶我到隔壁小房間,叫我把衣服全部脫光,然後由一個年輕護士在我全身塗上綠色的臭藥液,使我羞得面紅耳赤。不過經過這次治療,我的皮膚病完全治癒,爾後就相安無事了。
兩年後的夏天我在玄武寮當第三室室長,學寮皮膚病猖獗一時,我再度被感染,那一次的疥癬更加惡質,膚癢難熬,手指縫和下腹部很容易搔破而潰瘍。舍監下令患者前去鎮上皮膚科治療。可是看一次醫生要花五圓,對於理髮一次才十錢的當時來講,這是一筆大數目,所以大家都裹足不前,只得多虧我這個疥癬權威想出一個濟世妙方,來施惠眾愚。
經驗告訴我,要根治疥癬必須把藥液塗抹全身,所以我到藥局花一圓二十錢買了一大瓶藥水回來,命兩個一年級室友各執一把團扇在旁伺候待命。我用舊畫筆一面擦藥,一面命兩個助手拚命搧風,如此一來既能快速乾燥,又能避免破皮部位的疼痛。看過我的示範治療後,其他罹患室友也紛紛效法,有的交替扇風,有的則以裸奔方式來減輕局部的痛苦。經過這一番猛烈治療法後,學寮的皮膚病完全絕跡,所花費用又不多,可以說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鄉下人進城
一九三五年六月十七日,是日本總督府成立的日子,政府指定這一天為始政紀念日,各機關學校放假一天,但高年級的學生要到學校參加慶祝儀式。這一年剛好是始政四十周年,秋天在臺北舉辦一場盛大、為期五十日(十月十日至十一月二十八日)的臺灣博覽會以示慶祝。父親帶隊到臺北參觀盛會,跟班的有哥哥和我,還有宣景叔和他的木匠弟子貓興,以及大姑的兒子陳盛明表哥。現在從觀音到臺北根本如同行灶下,開車只要一個小時,有人甚至住在觀音通勤臺北。但九十年前的情況就不一樣,很多人未曾看過火車,大部分的人也沒有坐過汽車。我同學張雲燃君家住往中壢公路約一公里處,每當他打架挨揍而哭時,一定用「明天我哥哥會坐自動車來揍你」來威脅對方。他是以「自動車」來加強他哥哥的權威性的,由此可知他如何地看重自動車,而自動車乃是一天幾班往返觀音中壢間之中型公共汽車之謂。因為如此,三十歲出頭的宣景叔需要父親帶路,住在十公里外新屋鄉苦楝腳的表哥也要特地跑到觀音,來跟著他舅舅上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