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人會死去——我自己,我母親,我父親,都會死去。我們會蜷縮成團,面向牆壁,然後斷氣。當母親說出那句話時,我知道她是在宣告一種死亡——雖然只是一種死之隱喻,一種社會意義上的死亡,但的確也是一種死亡。這就是我殺死的那只信天翁——我殺死了母親那十字架般的無邪,殺死了她對家的念想。
吉野的父母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母親看到了他的畏懼,最後用英語說:你所做的事,是非常勇敢的。吉野的母親為何把日語換作英語?很明顯,日語作為她的母語,連結了她的日本人身份認同、她的家鄉日本、她的講求「和諧」與「一致」的日本文化背景,日本無法接受兒子是同志的事實。日語有太多情感包袱,無法輕鬆地安撫、肯定兒子。出櫃,跟父母坦白自己是同志,不僅關於自己跟父母的坦白,也包括了父母知道事實後要如何面對,自己又如何面對父母的回應。向父母出櫃之所以困難,不僅是價值觀的衝突,也是要父母選擇自己或他們的文化、家鄉、過去所有歸屬感的來源。同志的父母也需要作出選擇和犧牲,如果我支持自己的同志小孩,我會失去了什麼?
我跟母親的「出櫃」持續了十幾年,直到最近還是會收到信息:「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為什麼你是同性戀」、「我是一個中國傳統的母親,不會接受小孩是同志」、「我不會留一分錢給你」。在大學時,我房間的抽屜被翻開,信被偷看過。大學時,女友因病短暫失憶,把她送到醫院,回到家已是凌晨三點多。我從沒跟母親點名她是我女友,但母親一定發現了。第二天晚上,我一邊吃飯,母親一邊數落說:「為什麼是你把她送到醫院」、「她沒有其他家人嗎?那一定是她的問題」。我記得我默默的端著碗從餐桌走到沙發,眼淚滴在白飯上,用筷子把鹹的白飯扒進嘴裡。當所愛的人突然以另一種方式「離開」,世界好像分崩瓦解,對於外界的「敵意」都無力回擊。往後的日子,我照常到醫院照顧女友,嘗試跟她回憶我們之間的一切。十幾年過去,以前的愛早已煙消雲散,但這些創傷並沒有遠去,只是被我打包,放到記憶的深處。在醫院裡被醫護人員的刁難,「你是她的誰?」「她表姐。」「她表姐?」女友的母親致電給她前男友,一家人跟前男友去探病,我像被丟棄在黑箱裡。出院的那天,當我抵達醫院時,發現對方的前男友也前來接女友,帶著女友母親的「指示」。結果,我們在醫院附近的餐廳共進了氣氛尷尬的午餐。以後不斷的爭吵,「你可以跟他說明不要再打擾我們嗎」,一直拖拖拉拉的態度。那種「不被承認的存在感」像坦克輾過我的心臟。在台灣一直光顧的髮型師S,是一位男同志。早在第一次光顧他,我就從他談話、言行知道。後來我們變得相熟,聊起,他哈哈大笑,「所以,你有同志雷達?」他跟我提起,他的一位前男友變成了植物人。以前一個男友是小混混,在網路上認識。他說,我也不是真的非常喜歡他,分手了三次,但分手後,他又來找我,我們又復合。有一天晚上,男友打電話給來,在電話那邊,他一直哭,說要來找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在哭,就等他來。等著等著,我睡著了,突然醒來,看到手機的時間,靠北,過了那麼久,還沒來到啊。後來,有電話打來,是男友的叔叔,說他在醫院。我趕緊去到醫院,後來醫生說他變成了植物人,他能不能醒來就要看他。原來他出門前吃了安眠藥,他有失眠問題,晚上他又吃了薑母鴨,薑母鴨有酒,結果他開車來找我中途就出事。他家人知道他來找我,如果他不來找我,就不會出事。我後來每次放假都會到醫院去看他,買一些很貴的營養品,他家人也不會買。後來有一次,護士跟他媽媽說,這些營養品很貴。他母親就起疑,我是他的誰,想道為什麼我會買來。後來,我沒再看他。我朋友說「他又不是對你很好」,都過了那麼多年,要還的都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