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來國民黨的內部鬥爭中,有人一直試圖否定宋慶齡的「國父遺孀」地位,但這最終沒有成功。因為歷史就是歷史,怎麼可能輕易否認呢?畢竟,陪伴國父孫中山在日本顛沛流離、在陳炯明軍隊的炮擊中拼死逃亡、在黃埔建軍建校的典禮中相伴左右、在北上協商全國停戰統一的談判中盡心照料、在協和醫院的生命最後時刻不離不棄,都是宋慶齡。更重要的是,國父與宋慶齡之婚姻,打破傳統輩分觀念,係自由戀愛、合法結婚,開革命者風氣之先。所以,「遺孀」二字,是宋慶齡革命伴侶的寫照,沉甸甸的。若說宋慶齡從這「國父遺孀」的頭銜中獲得了什麼物質利益?恐怕是真沒有。他們二人走到一起,無非是因為相知。不能小看相知的力量——這等於找到了靈魂伴侶,產生思想共鳴之火花。也只有靈魂上先成為伴侶,才能真正在生活上成為伴侶,迎接無數的艱難險阻。
在《我與李怡:歷史洪流下的愛情故事》的第216頁中,有一首李怡寫給邱近思前輩的詩,寫照了這個愛情故事中的「相知」:
別以為花會凋謝人會死亡;
就說美好的記憶也會褪色;
你我雖不曾發誓永不相忘;
但彼此實已深深了解認識;
三年來每一個珍貴的記憶;
未來的歲月裡將歷久彌新;
自從那天你走進我生命裡;
年輕時的夢想我又去追尋;
我早已不再彈琴不再歌唱;
今天我喑啞的琴音與歌聲;
每一音聲都得到你的喝采;
只因你我間已是忘年知音;
別後記憶將常現你的笑容;
直至辭世時還會在腦海中……
這是一首白話文現代詩,意思並不難理解,所表達的應該就是一種相知的念想。從事過文字工作的人都知道,文字寫作、修改、校對、排版、印刷、發行,直到今天都是非常辛苦和勞累的作業。如今有電腦及各種軟體程式協助,但在1990年代,文字工作對人的腦力、體力的挑戰極大。邱近思和李怡成為事業搭檔,與文字的生命躍動密不可分。這其中並不是浪漫,而是要共同協作和攜手去面對處理許多問題。相知,絕不僅僅是心靈感應這麼簡單。所謂相知,或許是能夠互相明白和體察對方的喜怒哀樂,能夠明白對方的不完美,能夠與其缺點、甚至錯誤共存。因此,要真正做到相知,其實真的一點也不容易。儒家思想認為知易行難,荀子曰「知之不若行之」。明白一件事,和具體做一件事,始終是兩件事。
筆者在書中感知的,是一種對愛情負責任、有信念、發乎善的真摯精神。這是一種源自傳統的價值,其實本不奢侈,但在當今這個時代的確變成了稀罕之物。邱近思陪伴李怡許久,特別是生命的最後幾年。筆者必須說,姑且不論夫妻關係,就算是父母與子女關係,民間尚且有「久病床前無孝子」的說法。在醫院照顧家屬、陪護病人,是需要付出巨大耐心的。畢竟,走向生命的終點是不可逆的過程,時間每走過一天,都是一種付出和心血。這是對相知的回報,也是對相知的註解。邱近思係知識分子和時代新女性,能夠做到這樣,這實在是令人動容。畢竟,在從香港到台灣的這一路,邱近思的陪伴如很多人知道的那樣,這一路究竟蘊含了幾多滄桑和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