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身分出現之時,它卻首先是以正陷於消失的形式呈現。這是主體性的矛盾所在,用最顯淺的言語形容,那正就是「因為害怕失去,才會更要記得」,越是理所當然擁有的東西,越顯得不自覺。如空氣。主體身分是這樣的一種無意識,非刻意的產物,當你是自信地擁有著某個身分之時,你是不需多講這個身分的,身分就如呼吸般自然散發。似乎只有在身分模糊之際,何謂主體變得模稜兩可之時,內心對身分的呼喚才變得越發明顯。香港,正是這個曾說出口又收回去的身分。從而展現的香港主體性,同樣一度是不用掛於口邊,但風格突出界線分明。一看就知,像我們常掛在口邊的:「這個,好香港」。
曾經的一段日子中,香港身分,正是這種「不必說出,始終說著」的情狀。這是一種無意識、不自覺的擁有。等到要高調把身分拿出來談論,去申明,卻是因為意識到這身分的不同,以及身分的重要性。由此,追溯這身分的發現和建構,大可從這「不必說出」作頭緒。每當作品表面上出現了「香港的缺席」,但語意中其實又處處溢滿香港的指涉之時,那獨特的主體性才算巧妙地成立。從歷史、文化、地理、社會進程綜述而言,過往香港一直避談或至少是不熱衷討論身分,而只以一種「非我」來界定,它既非英國,亦非中國,看來是亞洲,也很歐美,但很難準確說出這就是香港。
誰都不能定義這是否一種身分。但這無阻香港社會及曾經歷過這段經驗的人,一步步確立出自我的看世界角度與情感懷抱,一種後來被歸結為香港價值的立場,以及那獨一無二的處事和創作風格。香港人在開始時甚至不會以「港式」去形容自身,所謂「港式」,反而是外界在試圖區分出甚麼是香港特色時才出現的外來定義。也是由此,香港身分那往往使人迷惑(因此也時而迷人)的述說方式才得以確立:它的構成非關國籍、種族、語言、階級、地理,它甚至沒有一種強烈的擁有普遍共識的自我界定。換句話說,這個主體的獨到之處,正正是它無視主體(正如我們這代人經常碰到,被問得極為厭煩的問題:「你是甚麼人?」)。觀點投書:港人北上消費衝擊香港餐飲經濟更多文章
直到有那麼一刻,香港再不通過「非我」來間接界定自我,而是理直氣壯地以香港作為主體去表述自己。在香港文化歷史中,這體現於風格及價值觀當中的主體性,是通過同樣獨到的香港流行文化賴以構成,而且最先集中出現的年份,是在1970 年代。在此之前,只能說是具有不自覺的香港意識,但大張旗鼓的香港身分及其主體性的確立,是通過香港豐富的流行文化去界定、呈現及傳播。
由此,才顯得需要重新研讀這階段香港流行文化發展史的要義所在:就是在擁有香港自己的流行文化主體性的這一刻開始,香港的身分就正式誕生了。這最先發生於1972 年,在這裡的論述框架中,這刻會被視為一切的開端。這一年,李小龍有兩部電影轟動影壇,分別是《猛龍過江》和《精武門》,故事發生在羅馬和上海,前者講李小龍飾的唐龍由香港到羅馬協助唐餐館的事務,但其實香港的根源並未突出,反而為世人所認定的,是一種含糊的中國功夫精髓和東方猛龍的意象。但作為李小龍電影出品,它流露出與別不同的風格形象,並塑造出日後世界對香港電影的某種先見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