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課》是一本關於四位香港教授對香港的「告別」,包括陳健民教授、刑福增教授、陳祖為教授和張燦輝教授。陳健民教授的章節最為動人,在於他把個人生命意義的思索與自己一生志業作了緊密的勾連:年輕時對人生意義的苦苦追覓,最後體會到自己人生意義不在於抽象的答案,而在於每一個當下,對於自己責任的承擔,而這種責任的承擔是對於社會、國家,以致更廣大的人類苦難有所共感,「不」無動於衷。張燦輝教授在他的章節裡探尋人生意義,引用了海德格「存在被拋入世界」的觀點,亦提出了鄂蘭對於海德格觀點的補充,出生包含了「社會嵌入性質」,以張燦輝教授之言,即是:
沒有人能獨立生活,每個「此在」(Dasein),都是社會、文化、歷史意義網絡不可或缺的一員,而語言本身,亦是建基於人際關係之上。唯有在人類關係中,有情的人類世界始得以建立,因為只有創造、分享、參與,而非無聊、孤獨、單一,人與人之間才會自然形成關係,而這樣的自然形成,正是有情之基礎。
張燦輝教授雖然在書中一直強調自己無法告訴大家,人生意義為何,但他引用鄂蘭的意思是:跳脫了時空、歷史、人倫關係的脈絡去思考人生意義,最終將會一無所得。在整個浩瀚的宇宙,個人渺小到不值一提,但如果把個體放置在特定的時空、文化背景,個體每一行為都是對「我與世界」、「我與你」的關係的回應。
陳健民教授的〈最後一課〉是香港中文大學的一場演講,他的演講讓我想起民國儒家大師梁漱溟。梁漱溟父親為梁濟,面對清末民初面臨舊式價值崩潰、新式價值尚未確定之危機,走上絕路。梁濟自殺前出門,遇到兒子梁漱溟,問他,這個世界會好嗎,不久即跳湖自盡。梁漱溟後來從佛入儒,父親自殺,無疑是對他的「當頭棒喝」。少年梁漱溟曾有兩次自殺,因為人生意義問題所困擾,而他對人生意義深切的體證,最能成為他一生為儒學奔波的強大精神養分。直到文革,梁漱溟拒絕批孔,吐出「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而同時代的儒學名家馮友蘭,不僅勇於批孔,亦致力自我批判,為黨獻盡媚顏。
陳健民教授對於中國民主的堅持,發動香港雨傘運動,都與年輕時對於人生意義的思索有關。陳健民教授寫到:
我是不是基督徒呢?其實我是一個有信仰而無宗教的人。
宗教問題對我很重要,入讀大學,我首先便是要處理這個問題。我不停苦思,每次坐地鐵去教會都會想得入神忘記下車,尤其是副修哲學,很多理性與信仰衝突的問題困擾著我。
陳健民教授對於「何謂基督徒」有著深刻的思考。他認為真正的基督徒,在於能跟從耶穌基督之路,與受苦者同在,甘願背負起人世間的十字架。他受到西班牙哲學家烏納穆諾(Miguel de Unamuno)與德國牧師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的影響。烏納穆諾在《生命的悲劇意識》(The Tragic Sense of Life)中提出「宗教態度重於宗教形式」,相比在教堂裡心不在焉的教徒,跪在異教的偶像前誠心懺悔才是「祟拜上帝」,而前者不過是「祟拜偶像」。潘霍華最有名的著作莫過於《獄中書簡》,他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