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的自我認知,由於他們對中國和四周環境的理解,有很大的不同,他們對自己的認知, 和因此發展的自我期許,也就走了不同的方向,發展為完全不同的使命感。
蔣氏的使命感,正如前後兩個時代的其他中國人一樣,深深感受到:在東、西帝國主義國家的侵犯和壓迫下,中國失去了幾千年為東亞中心的地位,屢經屈辱,喪失了對自己文化的信心,喪失了民族的自尊。正如他前後時代的其他人物一樣,自我期許,中國的復興,不僅是國家的事,也是自己的事。他在上海所見所聞,西方人和日本人對中國人的欺凌和壓迫,毋寧更是切膚之痛。他自以為能夠得到的解決方案,也就是將中國徹底地「現代化」,其中包括模仿西方發展產業,發展現代軍備,建設現代國家。同時,也正如他同時代許多人的想法一樣,他在全盤西化與恢復中國文化傳統二者之間,必須有所選擇,因為他私塾教育的背景,他選擇了第二條途徑。他提倡的「新生活運動」,即是期望結合中國傳統與西方現代,培育新文化。
蔣氏在日記中,反映的心態,時時自我警惕,要在儒家傳統中,自我提升品格。他自己所作的克己復禮功夫,使他對人際關係,既要顧全中國傳統的倫理,又不能躲開自己的權術,這就使他的作為,常為明眼人一眼看穿。譏評為矯揉做作,甚至於「偽善」。蔣氏確實一輩子沒有將自己的政敵置之死地,可是,無論他表面上如何與人相處,無論是友是敵,難得有人相信他的真誠。他的日記中,對於一些人,有很坦白的厭惡,可是,在面子上,他仍舊尊重和信任這些人。於是,終其一生,他只能以利與人相結合,而無法真正得到關鍵上的彼此相信。
任何人無法否認,蔣氏愛中國和中國文化之心,這一番民族主義,給予蔣氏力量,也因此,能吸引廣大的中國人民,在抗戰前,以及抗戰期間,全心全意接受他的領導。蔣氏建設新中國的大策略,乃是爭取社會中上層人士的合作,在沿海都市地區,啟動發展與建設,盼望有了成就後,拉動內地和基層,達到全面的現代化。這是一個從上而下的發展策略。
他對中國畫下的遠景,以建設中國為主題,他能夠了解現代知識的重要性,因此,他重用各方面專家,在南京十年,短短期間,奠定了一些基本的建設基礎。在臺灣的工作,顛沛流離之餘,他也能夠相信專家,運用這些專家的特長,將臺灣從貧窮中,建設為將近現代的社會,使蔣經國可以進行第二步,將臺灣建設成現代的工業國家。
毛氏走了另外一個方向,他的最初理想,也是為了復興中國。在他接受馬列主義以後,雖然他對馬列的理解深度不足,對近代國際情形,也幾乎是全無所知,馬列主義承諾的大同世界,使他終生憧憬嚮往。他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理解的程度,別出歧徑,他大量閱讀傳統小說,吸取其中謀略,以致用兵政爭,常見水滸三國的痕跡。在廣州,他接受了馬列主義的訊息;在他而言,這毋寧是得到新的天命:唯物史觀演化論下,歷史必然走向的方向。在他自己心目當中,中國的復興,不是為了中國而已,也是為了可以在中國領導下,實現世界革命。將人間改造為一個共產主義的新天新地。這個使命感,誠如上述,是一種「天命」,而他是「天命」的承受者。愈到晚年,他對「天命」的相信,愈是影響他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