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過世當日,我的一位朋友說她八歲的兒子一直急切地問:「金庸是誰?」她答說:「是武俠大家。」答完才發現,自己的兒子連「武俠」是什麼都很難理解──他的世界裡有仙俠有玄幻有修仙,卻唯獨對武俠全然陌生。而她的老公則正在一旁回味著自己過去在放學路上,給同學講金庸小說情節,換來對方幫自己背書包背了一年的遙遠青春。
金庸的與世長辭,使所有人驟然重新成為「八十年代之子」,目睹那「久未檢視的生活排山倒海回到眼前」。屬於金庸的那個年代,和所有懷念金庸的人曾有過的少年,都早已不再。他的死亡,只是強迫人們必須面對這一點。
七○後資深電影工作者魏君子撰文指出,金庸武俠的通俗娛樂性,堪比西方世界的《哈利波特》、《冰與火之歌》甚至「漫威」。而金庸作品能否登頂純文學殿堂,與《水滸傳》、《紅樓夢》並列,更曾引發知名小說家王朔質疑論戰──只是根本毋須金大俠自己出來回應,全民就已爭相應戰,足見金庸小說做為「成年人的童話」,在普羅大眾心中享有多崇高的地位。
懷念金庸的不只有老靈魂
影視劇改編對傳播金庸作品的作用也不容忽視。不乏大量觀眾從未看過原著,卻對陸港台歷年各版本的劇集都能如數家珍。
自上世紀六○年代迄今,金庸作品已被改編成影劇超過百版,其中TVB締造的收視狂潮功不可沒。從七六年捧紅鄭少秋的《書劍恩仇錄》,到八三年版《射雕英雄傳》在大陸的萬人空巷,家家戶戶圍坐在一台小黑白電視機前,感傷歡笑的記憶難以泯滅。翁美玲也成為七○一代男人抹不掉的初戀。
而八○後更深刻的記憶,則是導演徐克《東方不敗》裡林青霞的驚為天人。香港武俠電影潮曇花一現後,九○年代TVB用工業流水線模式翻拍了更多部金庸,只是作家本人似乎一直難以滿意。千禧年一過,大陸也拍起了自己的《笑傲江湖》。
至於「○○後」們看的胡歌版《射雕》,據說已變成披著金庸外衣的青春偶像劇,「七○後」們紛紛表示:「不是拍給我們這些老人家看的。」他們反而更喜歡看原《新華社》記者王曉磊開設的微信公眾號「六神磊磊讀金庸」。六神磊磊自稱骨灰級金庸迷,憑著各種對金庸小說幽默獨特而不流俗的解讀,成為大陸自媒體界大V。金庸逝去後,他喟然長歎自己「再也沒有靠山了」,最難過的事是一生無緣面見金庸,對他說一句:「感謝你養活我。」
參與這場懷念金庸熱潮的不只有老靈魂,也有大陸九○後表示,金庸同樣寄託著他們年少時快意恩仇、刀光劍影的夢。只不過他們第一次接觸的金庸,是十歲左右時看到的黃曉明、劉亦菲版《神雕俠侶》。他們也一樣會去校門口地攤上,買各種金庸影視劇的海報和貼紙,但和前輩們不同的是,他們還會積攢零花錢在一款叫《天龍八部》的網遊裡充值點卡。時代更疊,人們親近與切入金庸的方式也在迭代:七○後、八○後多是透過小說,而九○後則更多透過影視與遊戲。
新時代的舊文人,舊時代的新作家
當今華人作家在生之時就已實現不朽的,大約也唯有金庸。他的作品裡有中國文化血脈,無形中也推動了人們對名山大川和傳統詩詞的心馳神往,而他用武俠小說的形式所處理的,始終是非常中國式的倫理道德、善惡是非。所以許多人都說,金庸的武俠超越了江湖,且有無可比擬對歷史縱深的關注。
他是「新時代的舊文人,舊時代的新作家」。而在這個流量當道的當下,即使以他的盛名,占據社交榜熱點的時間也並未超過四十八小時。人們轉發了幾篇「從此再無江湖」之類的文章後,也就大多與金庸「就此別過」,與因金庸逝去而生的那份惆悵相忘於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