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在幫「肯納夫」編書,但「蘭登書屋」被「博德曼」收購,搬到離我家較遠的區之後,我就少去辦公室了。也因為我有了電腦,在家工作的時間愈來愈多。工作還是一如以往,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真的,我成年之後的生活,不是這幾年我在那裡工作,就是另幾年我在做什麼工作。工作是我的自然狀態⋯⋯工作,還有閱讀也是。就像我前面說的,我何其有幸,總在對的時刻意外進入對的職業。而且在對的地方工作,我不必把精力耗費在搞政治或搞對抗。我的身體出乎意料的健康(尼娜曾說我身心健全。)或者,我最最幸運的是,我似乎有無窮的精力供我差遣。
但這些精力所為何來?為什麼我把生活塞滿了與正式工作無關的種種專案和痴迷興趣,還變成專家?沒錯,我愛上了無意中發現的一九五○年代塑膠手提袋,甚至還搞不清楚它們是什麼之前就開始蒐集。在eBay 出現還早得很的年代,有空時,我就停不下來地在淘寶, 到跳蚤市場、二手商店,任何地方。然後,我深入研究並為寫了一本書。為什麼在一九六○年代,不熱衷於政治的我,卻投身於公民權益, 甚至半正式地加入學生非暴力協調委員會(SNCC)?為什麼在劍橋時,我會組織並導演一個又一個的舞臺劇?為什麼,明明是一個工作繁重的編輯與出版人,我還把自己對芭蕾舞的熱愛轉變成第二個終身投入的職業?
為什麼我的性格熱情奔放,但小時候卻憂鬱,甚至抑鬱?我懷疑,是我動員了亢奮能量,好讓自己持續快速運轉以遠離抑鬱。我有幾次與苦惱困惑正面對決,下場淒慘,難怪此後我就儘量避開任何會帶來抑鬱傾向的事情。此外,我相信,能量若不能找到出口,很快就會凝結。這也是為什麼要讓小孩一直不斷活動的重要原因。就算他們的活動包含看似順從的閱讀、或是做白日夢、玩接龍,甚至電腦遊戲, 其實,沒有人的精力比他們旺盛,沒有人比他們活躍。
狄更斯的人生也是一個例子。他的憤怒能量和他消耗這些能量的方式是借鑑。閱讀傳記、研究他的信件、思索他人生的軌跡,就像偶遇一個奔逃的男人,他把童年的憤怒和絕望掩飾在狂熱的活動中。他的寫作成就是如此偉大,他創辦和經營的雜誌也極為成功,還有繁重的公開朗讀,自導自演的私營戲劇,無數的演講,許許多多的(手寫) 書信,海量的慈善工作,與子女的長久親密互動,熱烈的友誼,精心規劃的家庭娛樂。這些活動加起來,還用不完他驚人的精力。他每天晚上都在倫敦街頭走路,一次走上十、十五或甚至廿哩。即使如此, 他還是逃不出魔鬼的手掌。他在中年時情緒與道德崩潰,換成今天我們的說法,是(不幸地)出現「中年危機」。天啊,他的天賦,讓他得以敏銳地觀察並報導這個世界如此多生命的真實面貌,卻幾乎無法洞察自己,而他受創的心靈最終追上了他。當然,我不是把自己比做狄更斯(只有笨蛋才會這樣做),但我在他榮耀但終究是悲哀的生命裡,見到了自己糾結矛盾的一絲微弱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