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後基因組世界,我們需要一份宣言(或至少需要漫遊指南)。史學家東尼.賈德(Tony Judt)曾告訴我,卡繆的小說《瘟疫》(The Plague)談瘟疫,就像《李爾王》談名叫李爾的國王。在《瘟疫》中,生物大災難成了人類不可靠、欲望和野心的試驗場,是變相的人性寓言。雖然閱讀基因並不需要了解寓言或隱喻,但基因組也是我們易犯錯和欲望的試驗場。我們在閱讀和寫入基因組的,正是我們的不可靠、欲望和野心,那是人性。
寫下那份完整的宣言是另一個世代的任務,但或許我們可以重溫這段歷史的科學、哲學和道德教訓,寫下它的緒論:
1、基因是遺傳信息的基本單位,它攜帶建造、維持和修補生物體所需要的信息。基因和其他基因、環境、觸發因素與隨機的機會合作,產生生物體最後的性狀和功能。
2、遺傳密碼是通用的,藍鯨的基因可以插入微小的細菌,依舊能被正確且幾近完美地忠實解讀:人類基因並無特殊之處。
3、基因影響形態、功能和命運,但這些影響通常不會以一對一的方式發生。大部分的人類屬性都是一個以上基因作用的結果;許多是基因、環境和機會共同作用而發生。這些相互作用大多不是系統性的,它們是透過基因組和基本上無法預測的事件交集而發生。有些基因只會影響傾向和趨勢。因此,生物體上一小部分基因突變或變異,我們能以此可靠地預測其最後結果。
4、基因的變異會造成特徵、形體和行為的變化。我們俗語說藍眼基因或身高基因,實際上指的是指定眼睛顏色或身高的基因變異(或等位基因)。這些變異在基因組只占極小部分,卻因為我們文化或甚至生物有放大差異的傾向,而遭我們的想像力放大。來自丹麥的六呎男子和出身剛果丹巴(Demba)的四呎男人在解剖結構、生理學和生化方面的性質是一樣的。即使是兩個最極端的人類變異──男性和女性,也有九九.六八八%的基因相同。
5、在我們聲稱找到「某些人類特徵或功能的基因」時,是因為那個特徵的定義很狹隘。「血型基因」或「身高基因」有意義,因為這些生物屬性本質上是狹義的。但是,生物學常犯的一個毛病就是把特徵的定義和特徵本身混為一談。如果我們界定「美」是有藍色的眼睛(而且只限藍眼睛),那麼我們的確可以找到「美的基因」。如果我們界定「智力」只限在一種測驗中一種問題的表現,那麼我們的確可以找到一個「智力基因」。基因組只是人類想像力廣度和窄度的鏡子,是納西瑟斯(Narcissus,希臘神話中對著水中倒影自戀的美少年)的倒影。
6、以絕對或抽象的觀念談論「自然」或「培育」是荒唐無稽的。自然(即基因)或培育(即環境)主宰某個特色或功能的發展,主要是看個別的特色和背景而定。SRY基因以驚人的自主方式,決定了性在結構和生理學的特徵;這純屬自然。性別認同、性偏好以及性角色的選擇,則是來自基因和環境的交互作用,即自然加培育。相較之下,社會上對「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規定或認知,主要是由環境、社會記憶、歷史和文化決定,這純屬培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