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在的原因就是一九六○年,牟先生離開東海大學到香港大學去了。當時的東海大學還沒有成立哲學系,徐復觀先生是中文系的系主任,在大陸時期,徐先生曾參與國民黨高層機要,親身經歷了國民黨在大陸的失敗,來臺後,他一向是對國民黨公開批評最多的知識分子之一。牟先生離開東海大學,實際上是因為跟徐復觀先生處得不好,他不喜歡徐先生常惹是非。牟先生的離開,給我的感覺就像早年離開我父親時一樣,渾身有一種舒適感,因為當時他讓我感受到龐大壓力。他離開了,管不到我了,當時就是這樣一個感覺,成為我脫離師門的外在原因。
還有一個內在的原因,就是我跟著他最後的幾年,我開始想儒家的缺點。這也是我一種自發的興趣,我想:「你們把儒家講這麼好,難道儒家就沒有缺點嗎?」我就把五四以後批評儒家的文章看了不少。一九六二年間開始中西文化論戰,當時李敖〈給談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一文在《文星》雜誌發表後,徐復觀先生曾約我們以《民主評論》和《人生》做地盤寫文章反擊。在此之前我沒有看過《文星》,就找了前幾期來看,結果李敖的文章帶給我很大的衝擊和鼓舞,最後不但沒有參加徐先生的論戰,反而讓我從《文星》的讀者變成《文星》的作者。我對儒家的缺點發現得很多,後來我對儒家的批判在《文星》雜誌發表,殷海光看了文章以後就說:「你超過了過去陳獨秀他們對儒家的批判,你是真正深入過的,入乎其內然後出乎其外。」我在《文星》上發表的文章,後來收在《儒家與現代化》裡面,那些文章,在我現在看來是有些太情緒化的。
除了外在的原因、內在的原因之外,還有一個催化劑。所謂催化劑,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戀愛了。戀愛的對象是臺中一中的同事,她教初中三年級,我教高中三年級。因為當時社會很保守,徐復觀先生知道我跟一個有夫之婦在談戀愛,其實人家早就在鬧離婚,只是沒離成。徐復觀先生說這種事情他不管,卻寫信告訴牟先生。牟先生知道後就給我一封很嚴厲的信,命令式地說:「趕快、立刻斷掉,太不像樣了。」他說我生活剛剛安定下來就作怪,把我痛罵一頓。他的話是沒那樣講,但意思明顯得很,就是假如你不聽的話,我們的師生關係就拉倒。你看這個給我的壓力多大呀!這個女同事是我人生中所遇到真正了解我的對象,也是我第一眼看上去就非常喜歡的對象,但師恩如山的老師給你開出條件來,你該怎麼選擇?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回想起我這一生啊,我這個人的性格,就是「我想要的,我不惜代價」,我就是有這個冒險的勇氣。
我離開牟先生二十多年以後,本來有一個可能和好的機會,就是一九八二年在夏威夷召開朱子學會議的時候,陳榮捷也請了牟宗三先生。那時傅偉勳也了解我跟牟先生的關係,後來傅偉勳就告訴他的老師陳榮捷。他們就出了個主意,說等牟先生來開會時,他們出面給我們和解。在外國教書的人認為,這事很平常,這個不算什麼嘛,不應該有這麼大的恩怨,何況你這個學生離開老師以後,這幾十年,已開創了自己的人生。可惜後來這個會,牟先生可能是因為身體受不了坐長途的飛機,所以最後他是推薦蔡仁厚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