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凌晨1點多接起電話,儘管年過古稀、深受癌症折磨,他還是徹夜守著這通電話。電話另一頭,「爸爸,我們獲獎了,是金棕櫚獎。」這是他的導演兒子陳凱歌,那天是1993年5月24日,《霸王別姬》和珍·康萍的《鋼琴師和他的情人》,在第46屆坎城影展一同奪下最大獎。
將《霸王別姬》推上頂峰的元素很多,其中或許有一份,是陳凱歌對父親的愧疚,還有父親燒盡生命的愛。
從金棕櫚到霸王遠去
《霸王別姬》拍京劇伶人的一生,張國榮飾程蝶衣,張豐毅演段小樓,鞏俐扮菊仙;從民國初建,經歷北洋政府、民國、中日戰爭,再到共產黨崛起,演活了人的糾葛與執著,也窺看山河易主的悲歡;一連摘下金棕櫚、金球獎、入圍奧斯卡,獨步華語影壇,至今仍讓人津津樂道。
時隔25年,《霸王別姬》在台灣重回大螢幕。很多人說,這是陳凱歌人生最好的電影,多年後他拍《無極》,劣評排山倒海,就連《霸王別姬》的編劇蘆葦,走出戲院後也直批:「主題大而無當,內容華而不實,角色個個自戀。」
陳凱歌不管,挺著腰還是繼續拍,《梅蘭芳》、《趙氏孤兒》、《道士下山》,今年還有《妖貓傳》,就是沒有當年的成績。人們說霸王已經遠去,每有新作,總是要奚落幾句,甚至狠酸《霸王別姬》是他一生「最大的意外」,偶爾激起幾篇護航,偶爾大家無語笑笑,心裡默想著他大概回不了巔峰。
直到今日,陳凱歌在精神上,還是懷有對程蝶衣的嚮往,對藝術的執著「不瘋魔,不成活」;但看在蘆葦眼裡,他更像段小樓,借用陳凱歌自己的話:「段小樓的人生是順流而下的人生。」
紅太陽下 被淬煉成劍的青春
《霸王別姬》本就是齣悲壯的戲。楚霸王項羽兵敗如山倒,垓下四面楚歌,虞姬舞劍自刎,拜別霸王,霸王不想低頭,世界還是要他低頭;電影《霸王別姬》同樣悲傷,程蝶衣對愛不想低頭,對戲也不想低頭,但世上已經唱起別齣戲,紅太陽昇起,廣場上段小樓批鬥起程蝶衣,兩旁學生扯著綾羅綢緞的戲服,直往火裡丟。
往陳凱歌的記憶裡挖掘,也有一個類似的場景。1966年的8月23日,北京孔廟前跪著一排人,有作家,有伶人,包含筆名「老舍」的作家舒慶春、與梅蘭芳同為四大名旦的荀慧生;紅衛兵一面毒打他們,一面焚毀京劇戲服。隔天,陳凱歌在太平湖公園撞見老舍,當晚老舍投湖自盡,荀慧生則被驅逐到鄉下農場,2年後,精疲力竭倒在雪地間,氣絕身亡。
陳凱歌的文革記憶,要從昂首闊步的初中生活說起,是一群無憂少年,被恨意淬煉成利刃,砍向師長、父母的故事,「我也被鑄進了劍身,而且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