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這三個女人,持續了有好長一段時間:一個外婆、一個母親和一個舅媽。那母親和舅媽緩慢地收拾放在醫院折疊床旁邊的兩個塑膠盤、三根湯匙、一個燻黑的小鍋子,還有那綠色的桶子,然後交給外婆。當這位媽媽和舅媽將被單、兩三件小小的襯衫收在一塊棕梠葉墊子,讓舅媽撐在頭上時,我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們。但我接下來看到的光景讓我全身發軟:舅媽將身子往前傾趨向折疊床,抱起了孩子,將那小小身驅撐在半空中,用很怪異的表情看著──一種很驚訝,又感到極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然後將他放在媽媽的背上,那種非洲小孩被背在媽媽身上,伸長手臂和大腿,把臉朝向一邊的樣子,媽媽把被單束緊,就像非洲的媽媽們把孩子綁在背上那樣般地包裹著。孩子,動也不動地攤在媽媽的背上,如同往常一般準備回家,只是他是死了的。
天氣如平日那樣的燥熱
我想這本書就是從這兒開始的:幾年前,在一個靠近尼日的小村落,與艾莎(Aisha) 坐在她家,一個茅草屋門前的一片柳條編織的草蓆上,正午的炙熱、乾旱的大地、幾無樹葉的樹蔭、一旁嬉鬧的孩童,她對我描述周而復始的主食──小米和麵粉裹成的麵球。我問她是不是真的每天都吃這種麵球,我才猛然發現我們之間存在著認知上的隔閡。
「嗯……在每天都吃得到的時候吧。」
她說著,並羞愧地低下頭。我頓時覺得自己很窩囊。然後我們繼續聊關於她的食糧,食糧的匱乏,而我,愚癡的我,第一次面對到最極端的飢餓事實;在充滿驚異的幾個小時後,我問她──那是第一次,以及之後無數次提問的開始──如果有一個魔術師可以獻給妳任何東西,真的,任何妳想要的東西,妳會跟他要什麼?艾莎頓了一下,好像從未想過有這個可能似的。她大約三十或三十五歲,除了有個稚氣的鼻子、悲傷的眼神外,身體其他部分用一塊淺紫色的布遮著。
「我想要一頭能擠很多奶的牛,把這些牛奶賣掉的錢能讓我炸甜甜圈,多賺的這點錢大概也就夠了。」
「可是我跟妳說是妳任何想要的東西,魔術師都會給妳的。」
「真的,什麼都可以?」
「沒錯。」
「那兩頭牛呢?」
她輕聲地說。然後她告訴我:
「這樣我們就不會再挨餓了。」
好少啊,我心想。卻又多得不得了。
2.
我們都知道挨餓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已經習慣每天總有兩三回會肚子餓。每日的生活裡,再沒有比餓的感覺更為尋常、更為即刻的了──然而,對大部分的我們來說,那真正的飢餓感,同時也是最為陌生的。
是的,我們知道餓肚子是怎麼一回事;我們習慣一天中有兩三次肚子會餓。但是,在這一而再、再而三,不斷地餓肚子和飽足的慣性中生活的我們,和那些每天都得面對充滿絕望的飢餓感,卻又不知所措的人們,存在同一個世界上。自古以來,飢餓是促成社會改革、科技進步、革命和反革命的動機。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比它更重大且深遠地影響到人類的發展歷程;也沒有一場病疫,或一場戰爭殺戮了更多的人。至今尚無一場瘟疫像飢餓一般,如此地致命,但卻又如此的容易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