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頭一次的火車長途旅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窗外的景色,有和路竹一樣的農村,也有像台南那樣的大城市,每一站上下車的人,也都各有不同。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台灣也是有各種不同的人,過著各種不同的生活。
珠慶大哥在員林的雜糧店工作,除了在店裡招呼客人、進貨賣貨之外,也要負責到顧客家裡收貨款。我在員林的那段時間,他要出門收錢和賣貨的時候,總是騎摩托車載我一起去,足跡遍及彰化、雲林和南投的很多地方。
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光。彰化有山有水,對我這個高雄來的鄉下小孩來說,樣樣新鮮。尤其是到海邊,大哥雖然老說冬天去「搧海風」很痛苦,但對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與海接觸的我來說,實在是很享受的事情。那寬闊的海洋,老舊的漁船,咾咕石蓋的石牆,竹篩上曬著的魚,就連飄著魚腥與海鹽味道的空氣,都是那麼的鮮明有趣。
但收貨款其實是件辛苦的差事。那個年代沒有什麼即時的通訊設備,約好的時間,對方不在家或臨時出門,白跑一趟,是常有的事。有時順利收到貨款,珠慶大哥就會很真誠的向對方道謝,謝謝他的惠顧,讓店裡能生意興隆。但是,更常碰到的是收不到錢的情況。
在經濟情況普遍不好的那個年代,許多農家或漁家向店裡買物料與設備,都是賒帳。雖然約定好付款的時間,但靠天吃飯,有沒有收入都是說不準的事。有好多次,珠慶大哥和我到了顧客家裡,對方迭聲道歉,希望能再寬延一些時間。大哥總是說:「沒關係,我隔段時間再來好了。」
我本來為了沒收到錢,覺得很懊惱,但是珠慶大哥告訴我,說我們也出身農村,深深知道生活的艱難,應該要更體諒他們,在可能的範圍內,多幫他們一點。他們不是賴帳,而是真的付不出錢來,就再寬限他們一些時間,千萬不要讓他們為了還錢而活不下去。
記得有一次,到海邊收錢,正逢上那家人吃飯的時間。餐桌上只有稀得看不出米粒的稀飯,和一小碟鹽漬的醃菜,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一家近十口人,就要這樣撐過一餐。珠慶大哥和男主人問聲好,連收款的事都沒提,就帶著我默默告辭。
那天的海風格外冷冽,坐在摩托車上,摟著大哥的腰,臉頰貼在他背上,我卻覺得特別的溫暖安心。
*作者為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博士,美國約翰‧霍浦金斯大學研究,史丹福大學訪問學者。曾任職外交部與總統府,長期參與政策發展,並為資深文字工作者。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橋─走近王金平》(王金平口述,河景書房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