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勒的事蹟並沒有被遺忘。德國政府在一九六五年頒發他聯邦一等服務獎章,以色列在一九六七年頒發他「國際義人」稱號,並在耶路撒冷的「正義之路」植下一株紀念他的樹,一九六八年也獲教宗頒發勛章。但是,他的國際聲望並未為他帶來什麼經濟上的好處。辛德勒自己與他太太一樣過得很困頓,六○年代時曾有電影公司與他接洽,擬拍攝關於這段義舉的故事,他自己寫好了劇本,電影公司也於一九六五年擬定知名英國演員李察.波頓(Richard Burton)及奧地利演員羅美.雪妮黛(Romy Schneider)飾演他們夫婦,但這個計畫於一九六七年確定胎死腹中,電影公司也未曾寄還他親手撰寫的劇本。
感恩的猶太人們見他困苦,發動捐款,於一九六三年募集了一筆資金;當年許多獲他拯救的猶太人已移居以色列,知道辛德勒的困境後邀請他到以色列。一九六一年,他首次踏上了以色列,從六○年代起,他在耶路撒冷與法蘭克福間來來回回,在耶路撒冷期間就輪流住在獲他拯救的猶太人家中,在法蘭克福期間就居住在孤獨的單人房裡。
一九七四年,辛德勒病逝,在法蘭克福進行的喪禮有無數猶太人前來哀悼。過世後依其遺願葬在耶路撒冷錫安山,在感恩的猶太人集資下,為他在耶路撒冷修建了墓園。
他的墓碑上寫著:「辛德勒,一九○八年十月二十八日至一九七四年十月九日。永誌這位拯救一千二百位受迫害猶太人生命的人。」每年無數人來訪,在他墓地上放置一塊石頭,感念他曾經證明的人性光輝。
火車站旁四號
要不是史蒂芬.史匹柏拍了《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辛德勒死後,這段往事應該也會隨著他救助過的猶太人的逐漸凋零而被遺忘。晚年他在法蘭克福的居所,是在火車站對面大樓裡便宜租下的一間小單人房,地址是火車站旁四號(Am Hauptbahnhof 4)。現在門口設置了一個紀念碑,正好是地鐵出口處。我每次經過,總要駐足看看這個地方,感嘆這樣一個在真正危險的時代為後世奠立正義與勇氣規範的人,晚年竟如此窮途潦倒,病居鬧市。
紀念碑旁是一間愛爾蘭酒吧,來來去去的旅客與酒客們,無人抬頭看這塊鑄著他的頭像與他的事蹟的紀念碑。但他的事蹟不該被忘記,至少我不會忘記。
談到個人與威權體制的關係時,艾希曼是最知名的案例,學者喜歡提起這個名字,以探討個人如何無條件服從威權體制,進而成為共犯。而如果要說起在獨裁政權下嘗試與邪惡周旋,嘗試在絕對的暴力中拯救無辜者,在火車站旁四號孤獨度過餘生的老人,正是最佳例證。他證明了,不需要是偉大的人,一個平凡人也擁有在邪惡的世界裡開出善之花朵的潛力。
辛德勒與他的妻子艾米莉,在亂世中以經營軍用物資工廠維生,卻也在過程中發現自己的使命,挽救了約一千三百名猶太人。
如果沒有電影《辛德勒的名單》,辛德勒夫婦原本可能會逐漸為世人遺忘,但猶太人不曾忘記過。辛德勒在錫安山的墓園每年有無數人來訪,感念他的不凡義行。
*作者蔡慶樺,一個有德意志靈魂的臺南人,政大政治學系博士。曾派駐法蘭克福辦事處,現任職外交部。本文選自作者新著《美茵河畔思索德國:從法蘭克福看見德意志的文明與哀愁》(春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