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諱言,小燈泡離世,成為台灣社會一個重大創傷。當小燈泡的媽媽強忍悲痛,一句一句呼喚找回台灣對愛的重視,清清楚楚期待社會各界不要代表小燈泡發起任何運動,甚至畫出一條媒體在尊重與同情間的界限。她的淚沒有迷亂她的理性,事件中最悲痛的父母,卻是最清明的聲音。
愈是如此,愈讓人難以承受,台灣是從什麼時候失去了我們的溫柔?
命案發生後,馬英九總統和總統當選人蔡英文先後前往悼念,馬英九說要懲兇,蔡英文說我們的社會破了洞,她要補起來。蔡英文看到的問題比馬英九顯然更深刻,然而,這世界上沒有一個社會是完美的,所有的律法制度都在彌補社會的破洞,即使不能完全彌補,總要讓這洞控制在一定範圍,不能繼續擴大,台灣的洞,什麼時候愈來愈大?因為律法不夠?還是人心不足?
小燈泡媽媽淚眼站在媒體面前,因為她知道不站出來,媒體還是會無止盡的「干擾」,當她懇求媒體把所有住家附近照片撤下,除了爸爸媽媽和小燈泡三人照片之外,不要用其他家人的照片,沒有一句責備之言,她比媒體更明白訊息需求與規範的界限,因為她的清明讓許多媒體人追逐新聞之後,痛徹心扉,她讓我們看到了自己心裡的洞。
尋常人碰到巨痛時的反應,不是怨天就是尤人,第一個浮上心頭的是:為什麼是我?問題的背後隱隱然問天:為什麼不是你、不是他、不是我之外的人?小燈泡媽媽的反應超凡脫俗,做為一個盡心盡力為兒女辭職在家的母親,她問社會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希望回到教育和家庭面對問題,甚至主動表白對於廢死反廢死之「戰」,她還沒有任何話說,不希望任何運動消費小燈泡。
「戰」這個字眼,不是小燈泡媽媽說的,是網路上碰到問題的最迅速而尋常的反應,戰廢死、戰同志、戰精障、戰吸毒、戰藍、戰綠…,當選舉變成「選戰」之後,台灣社會之戰無處不在,政治猶烈。行政院、總統府兩位前發言人不是戰廢死,就是戰廢死立委,他們愈是義正詞嚴,愈衝撞已經破口的人心,彷彿選戰尚未結束,或者一個戰役結束,已經秣馬厲兵準備下一場戰役,當悲傷披頭罩下,立刻轉為憤怒,而憤怒就注定讓我們的「戰」沒有一刻能緩。
台灣拚過經濟奇蹟之後,是一個節奏快速的社會,做什麼事都急,說什麼話都快,即使近幾年「慢活」流行,但那是在經濟成長猶有餘裕的年代,當經濟緊縮時刻,「緩」的背後還有難以言說的焦慮。小燈泡的媽媽要各界對他們的愛「緩一緩」,以免干擾隨近住家的作息與生活,愛要緩一緩,痛又何嘗不要緩一緩?我們能不能要求自己對彼此的憤怒緩一緩?
八年,就在馬政府任期結束前一個月又二十天前,馬英九與蔡英文終於為了政權交接,在總統府會面,恭賀並宣示和解以穩定政局,朝野互鬥一向來得急去得緩,當戰的喧囂聲愈大,呼喚愛的力量就愈薄弱,社會脆弱的洞就不可能彌補。台灣,激動了豈止八年、十六年。在這悲傷的時刻,靜一靜,緩一緩,不要被恐懼與憤怒控制,才重新找回我們的信任、安全感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