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偉棠專文:M for Memory, M for Muse─垮掉一代的最後餘波

2016-05-01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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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些草蛇灰線的伏筆與和應、那些閃爍的細節和隱喻、那些對其他文學靈魂的惺惺相惜的文字合奏⋯⋯處處在證明佩蒂.史密斯不是一個普通的文青,而是一個老練的作家,她完全無愧躋身於她所致敬的人的行列。《時光列車》不同於前作《只是孩子》的是它有埋藏很深的結構,雖然一開始佩蒂.史密斯借一個夢境中的牛仔(書末才帶出它的原型)和她說:「不著邊際的寫作可沒有那麼容易!」——散文體的寫作貌似不著邊際,但要成為一本完整的書,總要有什麼在內部一以貫之。於派蒂.史密斯,這種一以貫之的,除了情懷,還有一個作家盡職的對文章結構的錘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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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派蒂。(新經典文化提供)
年輕時的派蒂。(新經典文化提供)

《時光列車》裡面至少有三重空間、三個平行宇宙在同時流淌、離合和衍生。第一重是現實的、六十六歲前後的詩人派蒂.史密斯的日常生活,自由散漫,真到了隨心所欲不踰矩的從容狀態;第二重是她回憶中與亡夫弗雷德年輕時的波希米亞式生活,他倆像是垮掉的一代的最後餘波,逐精神的水草而居,雖然已經在音樂界成名但過著清貧質樸的生活;第三重是佩蒂.史密斯閱讀文本上的世界,芥川龍之介、太宰治、村上春樹、熱內、蘭波、普拉斯、布爾加科夫、波拉尼奧等等燦若繁星的名字,卻像佩蒂.史密斯童年枕畔的兄弟一樣親切熟捻,她像出入夢境一樣毫無痕跡地把自己的生活切換他們的幻想。

其實還有第四重,瀰漫如霧的是佩蒂.史密斯的詩人之夢,在這霧氣氤氳中所有事物都變成與詩相關,失物所在的幽谷對應著記憶淵谷裡的故人,他們都開口對佩蒂.史密斯娓娓而談——你也可以看作是一個詩人的自我對話,她就這樣慢慢成熟取得詩人的認證,但又同時保持著這世上所謂著名詩人往往已經遺失的純真。

「六十六,我心想,去他媽的。反正還能知覺到自己年表越來越長,也能感覺到雪季要來。我可以感受到天上有月亮,即使不是親眼所見。天光被厚厚的霧層遮起來,這個城裡永遠亮著的燈綻放光芒。當我還是個小女孩,夜空是張巨大的星座圖,銀河裡不可勝數的晶瑩塵埃一路灑落在祂漆黑浩瀚的無垠中,我總是在心裡熟練地把一層層的星圖展開來。」 Memory和Muse就這樣融合一體,交織成她特有的星圖。

老實說,這樣一個詩人派蒂.史密斯,比我以前所敬仰的朋克女皇派蒂.史密斯更讓我愛慕。在我最喜愛的垮掉一代花果凋零之後,似乎只剩下她是最純正的後裔,永遠年輕而不輕易掉淚,因為這世界上需要她捍衛的價值依然在戰鬥著。她以逝去一代的靈魂為盾,以詩文的書寫提醒著我們:所謂的Good old days並非只存在回憶之中,而是隨著我們自身的行動而復活而強大。

這個老戰士又如此可愛,她沉迷於詩和咖啡,平均每一章會丟失一件重要的物件,以至於在最後一章前要開闢一個「失物幽谷」去存放它們。但她是真正意義上的「不失者」,我們都知道,詩、自由與真,始終沒有離開她須臾片刻。

*作者為香港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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