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舉正(老化南新村住戶,台大哲學系教授,父親苑覺非曾任國立員林實驗中學校長,安置過在澎湖713事件倖存的流亡山東子弟,苑覺非先生也曾任政大中文系講師,口述方式整理):
化南新村是全國最好的「眷村」,花一點錢整修,就會是恢復舊觀。我曾經去參觀過胡適故居,因為胡適是中研院院長,故居的設備非常好,當時有人問:民國50年代臺灣哪個人家裡會像胡適故居有抽水馬桶?我便舉手了,「我小時候住的化南新村就有」。化南新村因為當年是給政大教授住的,當年蓋時,使用的建材、設備都非常好,比方國防部蓋的軍人眷村要蓋到這種格局,要將官以上,目前台北市保留的公教眷舍,像化南新村這樣的一大片很少見,能保留下來是很珍貴的。
我學哲學,哲學裡「文化相對」的概念,我很小就有具體認知。小時候住在化南新村,來自中國大陸各方人士皆有,都是來臺菁英。像早期外交系的胡翼教授,是外交系系主任,有讀書人的風範,他的女兒胡泰安當時是化南新村的大美女;又如中文系教授高明,剛從新加坡回來,儒學教授熊公哲教授(政治學者熊玠的父親),這些來自四方的教授有的來自東北,有的留日,有的是北平人、浙江、上海人,(我居住時的民國50年代,化南新村的主體是東北、北平人)我老家則是山東,在化南新村,你可以看到來自江南的家裡乾乾淨淨的,走出來的人頭髮都梳得油亮油亮的,我家則是山東人的爽朗個性,四方來客川流不息。在化南,讓我學會中國大陸的「活地理」,各方口音都能聽懂。一直到現在,我去大陸演講,跟中國大陸人士溝通,大家完全聽不出我「來自臺灣」的口音,完全沒有障礙,這都要歸功化南的影響。
化南新村有個特色。政大教授多是讀書人,非常注重孩子的教育,我五歲就被送到政大實小,提早入學進小學讀書。政大實小是貴族小學,當時是政大教育系教授自己出來主辦,每年級只有一班,我感覺化南孩子當時是很有階級的優越感的,那當然是威權時代的產物。其實那種優越感,很難究責是非,那真的是文化相對的不同。舉個例子,下雨天,都念政大實小的兩方人馬(化南新村的小孩與政大農村地主的小孩)在政大實小幼稚園前面路口相會,一方是黑皮鞋、帶傘,一方是赤腳、蓋塑膠布,這就是當時的文化結構。
我感謝住在化南新村的環境,當年的成長與歷史,讓我學會「文化相對」的概念,過去的時空氛圍,甚至對土地的概念都不一樣了,而要維持化南的原貌,變成一種認同的選擇。時至今日,我童年的回憶,變成一種「政治不正確的認同」,我們外省人的離亂背景,變成一種不被認可的經驗,我們的族群變成自我消解的族群。真是歷史的陰錯陽差,因為民國38年國共的內戰,有了化南新村這樣一個住的這麼多來自中國大陸各省、外省籍教授的居所,這的確也是真實的「臺灣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