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台灣是日本殖民地,戰爭連年打,鎮上壯丁陸續被徵召,只留下老弱婦孺耕作捕魚,日子越來越難過,糧食和勞動力不斷流失,苦難彷彿看不到盡頭。她不知道戰爭打了多久、打了幾場,只知道日子快過不下去。戰爭帶走了大部分糧食和勞動力,民生物資匱乏益發嚴重,不管是米、鹽還是糖,通通都靠配給,每天有一餐沒一餐地過。
同齡孩子開始上學時,她跟著阿爸去甘蔗田打零工,阿爸負責用鐮刀割除蔗田周圍雜草,拿不動鐮刀的月月就跟在後頭,刀起刀落,一有新割除的雜草掉在地上,她便衝上前把雜草聚攏成堆、抱起、整理到蔗田邊上。雜草銳利的邊角常割傷她細嫩的手臂內側,就算穿上長袖,銳利的草緣也會穿過衣袖、劃開皮膚。整天工作下來,兩手內側便佈滿一道道割痕。隔天再上工,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兩條手臂從此就沒有完好的一日。洗澡碰水時,傷口常會刺痛到讓她掉下眼淚,但她總咬緊牙關不哭出聲音。「這些苦,大人都吃過,怎麼能讓他們知道我哭?」
透早忙到深夜 她只懂得為家人活
十九歲那年,月月結婚了,她開始鎮日在家庭和店舖間周旋,丈夫負責招呼客人,粗活則落在月月和幾名店裡雇來的囡仔工身上。她每天都要搬運百斤、千斤重的貨物,除了店裡粗活,她還負責煮飯,不只一家八口要餵,囡仔工也要吃得飽才有力氣上工。晚上店門剛關,丈夫便溜出門找朋友,把六個孩子和各種家裡瑣事都丟給月月。她往往忙到半夜十二點多才能上床睡覺。
「眼淚無法給你任何力量,也扭轉不了任何困境。」
一年365天全年無休工作,陪伴著月月的只有淚水。之所以哭,是因為實在太累,但也是因為身邊沒有親近的朋友可以傾訴。畢竟在鎮上做生意,任何話一旦出了口,不用一天便會傳遍街頭巷尾,那只會帶來更多麻煩。
但即便她不向外人說心裡話,有些話仍會主動找上她。「阿月阿!你要注意一下頭家的行蹤,毋湯太放心」、「頭家娘,我看到你頭家跟那個查某出入同一間閣樓,安呢嘸好啦!」鎮上鄰居不時上門警告,要她看緊丈夫。
大家口裡說的那個「查某」,是鎮上一個專做美髮的美女,有著不少死忠男客人。大家都說他們看到月月的丈夫和那位美女過從甚密。鎮上流言傳得甚囂塵上,甚至出現了包養之說。但向來不過問丈夫行蹤的月月,竟也提不起勇氣去問,只能任由流言四起,把苦往肚裡吞。這一吞就是十多年。她只是常哭,但大概是那幾年哭得太多,把眼睛哭壞了,所以後來才會患上白內障,看東西時,眼裡也總好像有蚊子在飛。
平凡阿嬤的終極任務:為自己而活
她的童年和婚姻,造就了現在這個擁有十萬粉絲追隨的「月月」。雖然她反覆強調自己只是個平凡阿嬤,但走過戰世、婚變、倒店被追債,始終不甘停下腳步坐以待斃的她,其實一點也不平凡。
菜市場隨便買的棉襖花布衫,她可以穿上幾十年,每一件都保養得很好,她不時便會搬出古董縫紉機修整,全都整齊疊放在衣櫥內。除了惜物,她也惜人。不論是背信的丈夫,或是在她背上搖著長大的兒孫,不論對象是誰,她都以古早時代老人家的智慧相待。
她剛完成了人生目標之一:在一百歲前去刺青!而接下來,她還想學英文、學電腦。她說,自己只是個平凡的阿嬤,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去接受挑戰,就像玩遊戲破關一樣,從征服關卡的過程中體會成就喜悅,感覺自己不再只是個老人,還是一個有能力、有價值的人。而她的人生終極任務,是要為自己而活。
本文部分內容經授權取材自寶瓶文化《媽抖:91歲的台灣第一潮嬤林莊月里》
責任編輯/林安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