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法國與瑞士接壤,又有一段統治交集,但卻最終沿襲了各自的歷史道路,走向不同深淺的民主。法國至今還是歐洲國家中中央集權程度較高的,憲法賦予總統相當大的權力。再如帝制悠長的奧地利,等級觀念依舊滲透社會生活。而瑞士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皇上帝王,「人人平等」精神內化到日常生活和政治體制。因此,當我們說起「西方民主」時,有時一概而論,實際上,歐洲大地上的民主滋味,像它的美食一樣具有強烈的地域特色。這時,潔西嘉指指頭上:石頭穹頂內,彩色玻璃拼出了瑞士二十五州州徽,簇擁成圓。然而,有一個紅色盾形標誌,孤懸一角,像是給完美的圓圈打了個補丁,又像是工整的作業本上抹了塗改液。
那是汝拉州(Jura),一九七八年從伯恩分離出去了。國會建築的歷史顯然更早,汝拉州徽是後來鑿上去的。三十多年來,瑞士人也沒打算粉飾一番,就這樣叫外國遊客看去。
十九世紀時,瑞士各州初定,但汝拉人對劃分很不滿意。大部分居民是講法語的羅馬天主教徒,卻被歸進以講德語的新教徒為主要人口的伯恩。經過長期抗爭,汝拉最終獨立─但故事並沒有完結,汝拉南部的一小部分人選擇了留在伯恩,因為他們是講法語的新教徒。大部分願意走,少部分願意留,一個也不能不照顧。
潔西嘉是伯恩本地人,這段歷史發生在她出生前,講起來看不出有什麼好惡。五十歲的薩賓娜記得汝拉要求獨立時曾有過一段動盪,還發生過恐怖襲擊,或許正因如此,全體瑞士人才最終支持了汝拉的分離吧。
「你們不認為這段歷史令人尷尬嗎?」
薩賓娜聳聳肩:「這是歷史。」
在我眼中,汝拉州徽醒目在外,像美人臉上的一塊疤,但瑞士人展示的方式,卻當它是樹上自然生長的一個節。
「汝拉鬧獨立成功了,要是其他村子仿效,都吵著獨立,瑞士不就分裂了嗎?」我問導遊。顏面或許其次,維持國家統一的根基會受到威脅嗎?
我們正一路從大廳走向其他展廳,潔西嘉指指天花板:「看到我頭上的吊燈沒,還有大廳其他地方的吊燈?」
「看到了,好多燈泡,不過有些不亮了,正想建議你們去修修呢。」
她笑了。每個燈泡代表一個村子,也就是兩千多個行政區劃,「一些村子沒有了,就要把燈熄滅,瑞士人自己選擇與其他村或州合併,他們知道怎樣組合可以避免關稅、提高行政效率,各州高度自治,對它們好,也就是對國家好。」換句話說,維護瑞士統一的根基,正是「自願」和「自治」,汝拉的分離加深了瑞士人對這一觀念的認同。
不論外人如何替瑞士人憂天,這個國家的邊界自一八一五年中立以來沒有變動過。周圍強大的外來勢力─法國、德國、奧地利、義大利,自那以後從沒能把「瑞士的一部分」吸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