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把電影《月亮喜歡藍》(Moonlight) 譯作《月光下的藍色男孩》,殊為貼切。
「在月光下,黑人男孩看起來都是藍色的。」聽起來有種詩意性的美感。光天化日的北美,黑人的命運卻比處處吃啞虧的華人更慘。儘管六十年代馬丁路德金和Malcolm X文攻武嚇成功爭取了黑人民權,但到今時今日,警方執法時處處針對黑人,惡意的暴力對待,雙手高舉稍慢片刻,便遭「當作」拔槍圖謀不軌,動㭯便連飲數彈身亡。難怪 「Black Lives Matter」之聲不絕於耳。
至於同志,前人長久爭取平權的成果也不是人人得享。同樣在六十年代末經歷石牆起義,直到半個世紀過後,同志才終初嘗合法結婚成家的滋味,總算修成正果。但在有色人種的種族小世界裏,這種包容大愛,就算身處同一國度也是鞭長莫及。
一位黑人楝篤笑藝人對黑人和同志的「出櫃論」說得貼切:作為同性戀,至少還可以假裝扮「直」,是否「Come out」顯露真身是個選擇;但黑人呢?根本連櫃也不用出!除非像 MJ 換一層皮。膚色,一早決定了命運。
月色下釋放了自己
或許,在皎潔月色下,大家才能夠真正平起平坐──膚色、性傾向,一律被月光漂上一抹極美且富性挑逗意味的寶藍色。這種暗淡的藍,也權充了一種保護色;滿月,又同時代表慾望的釋放,如山中狼的仰天長嘷。
年輕黑人男女在月色下的邁亞美沙灘嬉水,Chiron與 Kevin 的第一次性接觸,眼神相交、撫摸親吻。高潮臨近,Chiron拳頭緊抓著的沙子。兩人正是泛著藍色的光采。
黑人、同志,也得在藍月下才得到釋放,褪下陽剛的刻版印象,做回真正的自己。十五年前初踏同志圈子,同志短兵相接的公園、沙灘、樹林、舞廳、酒吧、桑拿、轟趴,哪個不是在夜色下進行?到晨光乍現,白日陽光映照出的往往是殘酷的現實:對非我族類的霸凌、「埋堆」代價是要好兄弟吃拳頭。Chiron 堅持不肯倒下,就是要挑戰究竟兄弟情深,還是童黨義氣更重。像《斷背山》一對牛仔,也只能把情感收藏於懷俄明的深山。深情,大概只有羊群能夠視之如無物,外人卻皆看不下去,成為兩人沉重又不能放下的情感包袱。兩個男人的關係,變成兩段傳統一男一女健康家庭關係;最終,全部人都受到傷害。
過去的同志,往往逃不出這種互相傷害的輪迴。
此刻想到自己一直未寫完的小說下半部,《終點 .起點 》。對好些同志來說,感情的起點,也就是終點。過了終點之後,我們又將往何處去?
小說的上半部是屬於光亮純潔的淺藍色,追不回的那些年;下半是被一如這部電影的深藍月色所籠罩──承接七八九十年代的中港台的同志場景,不論是《孽子》的新公園;《荒人手記》的紅樓;《愈快樂愈墮落》的浴室;《藍宇》裏的歌廳,哪個不是日落後才出現生氣的地方?大概直到千禧年後,才有像《十七歲的天空》、《盛夏光年》、《藍色大門》的陽光微風下和風吹著的夏威夷裇衫,飄逸著少有的色彩斑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