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叫來警衛,把她們請出加護病房,家屬們卻不肯罷休,大喊著「把人交出來」,一副要把毆打她們爸爸的護理師趕出醫院的模樣,引起一陣騷動。和大女兒一樣高壯的丈夫此時也加入戰局,舉起臉這麼大的拳頭,作勢要揍過來,怎麼說都說不通。
激動的他們提出無法想像的要求,例如要把學妹像狗一樣拉著繞行,才能真正平息怒氣。接著又為了確保證據,要求院方交出監視器影片。幾名院方管理人員立刻趕來,聽取對方的要求。為了確認監視器影片,這次是兩手臂滿是刺青的三女兒進來病房。
「她真的在打我爸耶。」
畫面中,學妹為了防止爺爺生褥瘡,將他往側邊推,按摩背部與臀部。
「看吧,他們正在用力勒爸的脖子吧?」
畫面中,四名護理師一起靠近,要將半身不遂、姿勢歪斜的爺爺扶正,移到病床上。
女兒們對護理師所做的事,顯然一無所知。院方管理人員也不發一語,只是聽著對方發洩。他們凝重的沉默,讓一名毫無過錯的護理師就這樣成了罪人。
「有哪個畫面在打人和勒脖子呢?這是為了讓爺爺不生褥瘡在按摩背部,那個則是把要爺爺傾斜的姿勢扶正。」
我冤枉到無法忍受,打破了沉默。她們不理解護理師所做的工作,卻沒有任何人指出那是誤會。
我的話頓時讓氣氛降到冰點。三女兒轉過頭瞪視我,像是要把我給吃了一般。我也不退縮,正眼看著她。
「妳誰呀?不知道的話就給我滾開!」
我正打算回話,站在我身旁的人卻推了推我的手臂,示意我安靜—竟然是醫院管理人員。
身為護理師,對於監護人無理的惡言劣行,必須永遠親切相對,那根本是一種無言的壓迫。絕望淹沒了我。她們異於常人的行動,令人委屈到無法承受。
她們一離開,醫院管理人員開口,表示因為是個人引起的暴力事件,如果覺得委屈,請以個人名義向警方報案。說完這個不可置信的建議就走了。
真可笑!明明是護理師在醫院裡照護病人,遭受監護人暴行,卻要個人看著辦。他們難道沒有意識到,因為監護人引起的騷動,已經讓其他病人陷入危險了嗎?身為值班護理小組長的我,完全沒臉面對一起值班的學弟妹們。
下班後,一起值班的幾名護理師到警察局報案;他們做完證人筆錄後,寄了訊息給我。我在醫院裡呆坐了好長一段時間,腦袋好像被掏空了,難以忍受的背棄感受充斥全身。訊息裡頭說,有位學妹手機裡翻拍了監視器畫面,警察看了之後,說的確是醫療暴力,適用加重刑罰,站在我們這一邊。比起醫院管理人員,原來警察更能信任。
從那之後,爺爺的女兒們輪流來會客,把我們的對話錄音起來,還時不時未經同意就進行拍攝,同時威脅我們,說已經向某個電視臺舉報,很快就會有報導出來。我採取同樣的行動,也對她們錄影、錄音。為了保護學弟妹們,我必須變強,不,即使假裝也要裝得很強。但其實當時真的很孤獨,無時無刻內心深處都有無法抑制的自責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