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美國知名歷史學者尼爾.弗格森撰寫過《巨人》一書,從歷史的角度鑑往知來,探討美國這個世界強權會將全球局勢帶往何方,尤其中美台的三角關係,更是美國在戰略佈局上的重要一環,這位學者如何看待台海局勢?又如何觀察美中之間的角力?在《巨人》台灣版序中他這樣分析……
自二○○四年以來,世界上最大的地緣政治變化無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崛起。中國不僅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而且正加速迎頭趕上美國),也是與美國競爭的超級大國。我在出版《巨人》的三年後,首次寫下一篇文章來談莫里茨.舒拉里克(Moritz Schularick)與我共同創造的「中美國」(Chimerica)一詞—也就是我最早曾在《巨人》第八章寫到的中國與美國經濟體的奇特融合(「亞洲儲蓄者與美國消費者之間的共生關係」)。我們向來主張「中美國」是無法長久的癡心妄想,這點也已經被歷史證明。在二○○八年全球金融危機後(其根源是美國經常帳赤字的中國資金),中美關係迅速惡化,惡化到人人都在談「新冷戰」(編按:又稱第二次冷戰,冷戰2.0)的地步。
「我們已走到冷戰的山腳邊。」季辛吉(Henry Kissinger)在二○一九年十一月北京的「彭博創新經濟論壇」接受我訪問時這麼說。這番話並沒有太令我吃驚。因為打從那年年初起,我就已清楚看見美國與中國之間正上演一場新冷戰。二○一八年初始於關稅與智慧財產盜竊的貿易戰,到了年底已演變成一場與中國華為公司爭奪5G網路全球主導地位的科技戰。美、中之間已化為一種意識形態上的對抗,以回應北京當局對待新疆維吾爾少數民族與香港民主派示威人士的做法;美、中之間長年針對臺灣與南海的摩擦也與日俱增。
儘管如此,要讓季辛吉(而不是別人)承認我們正處於新冷戰的起點,其實是非同小可的一件事。自一九七一年首次密訪北京以來,季辛吉一直是中、美交往政策背後的操刀者;長達四十五年以來,中、美交往政策都是美國外交政策的主旋律。這件事根本改變了冷戰中期的權力平衡,把蘇聯推向劣勢。它同時也為歷史上規模最大、發展最快的中國工業革命,創造了地緣政治條件。這件事也在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後,導致了「中美國」的誕生。
北京與華府的關係怎會惡化得如此迅速,以至於現在連季辛吉都大談冷戰?一種常見的答案指出,川普總統像顆大鐵球一樣撞向「自由國際秩序」,因此新冷戰不過是「美國優先」策略的不幸後果之一。但這觀點太看重美國外交政策在二○一六年後的轉變,忽視了自二○一二年習近平就任中共總書記後中國外交政策發生的改變。未來的史學家都將發現,中美國的衰亡始於某位新任中國領導人在全球金融危機之後,認定不再有必要遵守鄧小平著名的韜光養晦原則,去隱藏中國的野心。美國中部地區的選民會在二○一六年投票支持川普,有一部分正是不滿中美交往及其必然結果(全球化)的不對稱報酬。中美國的經濟利益不僅不成比例地流向中國,中美國的成本不僅不成比例地由美國勞工階級承擔,同樣一批美國人如今還看到他們用選票送進華府的歷任領導人,居然在這個新興超級大國的誕生上扮演了催生者的角色。中國成為與美國競爭全球支配地位的挑戰者,因為有著比蘇聯還強的經濟實力而更令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