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我是醫生背景出生,在台大的醫學院、教堂的慕道班、還是其他學校的人生哲學課都與幾百位學生討論死亡,也在醫院看過無數次的病人離世,我還是不知道什麼是最好的面對死亡的方式。我也不知道,當死亡將降臨到我身上時,我會如何反應。
有一次,胡淑琴修女邀我去給慕道班上一堂課,主題是「談死亡」。
淑琴認為我上醫學倫理這麼多年,講個二十分鐘應該是易如反掌。我當然是點頭答應了。但我開始非常認真的備課,也把我的講義給她看,請她協助我把一字一句翻成中文,並一一核對。
等到要講的那一天,我和胡修女說:「先讓我去祈禱一下。」
我到聖堂裡,先和天主講話。
我跟天主說:「哎呀!天主,我不知道要怎麼講啊?等一下我上課,祢要保佑我,讓別人可以聽得懂我說的話。」
淑琴在一旁,看著這一位老神父為了這件事祈禱這麼久,覺得很奇怪。但對我來說,即使是可能已經很熟悉的內容,我也會不信任自己,祈求天主跟我一起工作,並請天主寬恕我有意無意犯的錯和對別人的傷害。那次課程,我最後上了快五十分鐘!
關於死亡,我其實不斷在強調的第一件事情是,我們要正視死亡的各種問題,不能因為忌諱談論,就不面對它。
有一次一位古亭耶穌聖心堂主日學的老師,他二十來歲的兒子,因為騎車車禍,撞到頭部,左右腦都有出血的跡象,情況非常緊急需要動手術。
當時我一知道便趕到醫院,陪著那位老師等待她的兒子開刀結束。手術結束後,醫生出來和家人報告情況,我也衝到醫生面前說:「我是醫生,我也要進去聽。」
幾分鐘後,我從醫生的辦公室走出來,看著那位母親,心疼地緊緊抱住她,並語重心長地和她說:「讓他安靜地離開吧!越快越好。」
三天後,她的兒子離開了。這三天我每天到醫院探望他們。最後一天晚上,我堅持要在醫院陪著。
在她兒子離開前的最後一晚,我摸摸那孩子的頭,對他說:「你安心地走吧!你的爸爸媽媽由我來照顧。」說完後,眼淚從孩子的眼角流出,隔日便離開人世。
對許多人來說,這都是很難啟齒的話。但我很清楚明白,真誠地告訴家人真實狀況,才是善待和愛他們的方式。對於瀕死的病人,我認為除了特殊情況外,要把實情告訴他的家人與病人。要考慮的是何時以及如何告訴他們,而不是隱瞞 。
和那位老師坦白說出實情,對她無疑是個很重大的打擊,她的兒子當時才二十八歲,老公又有早年失智。但我聽完醫生的話後,我知道,即使救活這位孩子,他也會成為植物人,不如讓他早點安息,回到天主的懷抱。
在討論兩難的道德問題時,我心中有一把對於真正醫生的尺,也就是要讓已經瀕死的病人,好好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