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按照減壓艙操作人員的指示,每天進入減壓艙吸高純度氧氣三個半小時。吸氧並不是一次完成,而是每隔二十五分鐘、再吸取五分鐘的一般空氣,藉此排放氧氣的毒性。整個過程簡直像是在懲罰我們在駁船上逞強工作,無聊透頂。
穿上病人服、戴上氧氣罩坐在那裡,像是進到禪房參禪,心裡感到很平靜,飽受痛苦的身體也覺得從裡往外、一點點的好轉了。
在減壓艙時即便睏意來襲也絕不能睡著,坐在對面的潛水員揉了揉眼睛、甩了甩頭,我像照鏡子一樣也跟著他做。平靜並不是一直都有,坐在那裡,雜念會像爬牆虎(註:多年生落葉藤本植物,可做為裝飾植物栽植於建築外牆,既美觀又降溫。常見於朝鮮半島、日本及中國華北、東北地區。)一樣攀上心頭。奇怪的是,比起快樂、開心、暢快的事,那些不願想起的細節反而更容易闖入心房。潛水員們皺起了眉頭。
在這種情況下,偶爾會發生騷亂,引發第一場騷亂的人是曹治璧潛水員。曹潛水員沒有得骨壞死,肌肉和韌帶也正常,看起來健康得彷彿馬上就可以出院。我們一起進入減壓艙的第三天,大概過了十分鐘,坐在對面的他突然抱住頭、癱坐在地上。我立刻上前想摘下他的氧氣罩,沒想到曹潛水員來了一記上勾拳擊中我的下巴,接著一下子趴在地上大叫。
「都塌了!」
他出現了幻覺,把減壓艙誤以為是九十度度傾斜的沉船客艙,把眼前經過的人看成失蹤者的遺體,甚至把潛水員的聊天聲當作客艙坍塌的轟鳴聲。
幸好我的下巴沒有受傷,曹潛水員直到現在還在為那次的上勾拳事件感到抱歉,但這不是他的錯。雖然輕重程度不一,但潛水員都有身處沉船內的幻覺,每當那種感覺來襲,每個人都會轉頭死死盯著坐在對面或旁邊潛水員的眼睛,確認到他眼睛裡映照出穿著病人服的自己,才能安下心來。
雖然治療時間拉長,加上要做外科手術,但相信國家會對我們負責以後,也感到踏實安心。潛水醫學的專家也指出,急躁是治療減壓症最大的敵人。
在駁船上一起生活的潛水員中,只有柳昌大潛水員沒有住院,因為他沒有執行深海潛水,只在駁船上負責指揮,所以不用接受減壓症治療。他說要先回家休息幾天,再開始新的工作。潛水員每天輪番打電話給柳潛水員,曾經嫌他在駁船上很囉嗦的潛水員也會偷偷跑到後院打電話給他。
有的潛水員和他有話聊,有的潛水員只是問候幾句就掛上電話。雖然打電話的次數和方式不同,但大家都很懷念柳潛水員在身邊的日子。我們記得的只有各自的經歷,但柳潛水員清楚我們為了尋找失蹤者、每一次的獻身,經常與事故對策本部、海警和海軍交涉的人也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