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位身為民意代表的父親,每每在電視政論節目上,看見他冷眉橫目、批東罵西的模樣,我就不禁聯想起學生描述他返家時,那酒氣沖天、走路搖搖晃晃的樣子。
每逢總統大選或市長、立委的選舉,總有媒體記者不免俗的找來建中畢業冊,極力從當中的師長群像裡找到我,再極力拜託我接受專訪。
「老師,您還記得當年朱立倫表現如何嗎?江宜樺是不是向來就是個乖乖牌?」
拜託哦,我一九七八年初入建中日間部任教,主要教的是高一;有一天,教務處突然要我代課三年二班的國文兩星期,其中還包括監考三天。我這25歲的菜鳥,哪有可能記得那麼多?
記者就是記者,一定要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串成溫馨感人的故事,然後在電視、報章雜誌上強力放送。
其實如今檯面上的市長、立委、署長發言人、副部長……。其中有好幾人全是我任教時,授過課的學生,但那又如何?當年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成歐巴、大叔。流光歲月、星光嬗遞,昔日靦腆害羞的少年與今日神采飛揚的中、壯年,豈能相提並論?外貌會變,成年後的思維、邏輯又怎可能停駐於從前?
教育,一直是我的主業,也是我終生的志業;昔日學生,今日有了社會地位、政治舞臺,那是他個人努力的成就;我不過是他們求學過程中的眾多老師之一,大可不必矻矻想沾光。
倒是像趙福這樣的學生,多年來一直是我心中所掛念、在乎的。
老師,這裡有沒有人欺負你?
趙福是我來建中之前,任教於大同國中時的孩子。當年的大同國中只招收男學生,擁有「建中先修班」的名號,是一所內部極為競爭、升學率極高的「明星」國中,日後,它也成為了臺北市第一所國中改制為高中的學校。
趙福就讀於國中三年級時,我是他們班的國文老師,他有著一張黝黑、憨實的臉龐,身材十分壯碩,可是各科成績卻和身高成反比。在這十分重視分數成績的校園裡,開學不到一個月,他就被迫轉往「放牛班」。
有好幾次上課書寫黑板時,我一轉身,就看到他悄悄躲在教室後面,從窗邊一閃而過的身影。我知道,他肯定是又偷偷「翹掉」了放牛班的課,試著想神不知鬼不覺的跑來探望我,或想再聽一次我的課。
幾乎每天中午,我總是會在樓梯間的轉角處遇到他,他總是洋溢著憨厚敦實的笑容向我行禮,精神抖擻的說聲「老師好」,然後就跑開了。有一回,我在學校操場上看見他獨自在吊單槓,特地叫住他:「趙福,過來老師這裡。」
他似乎嚇了一跳,沒想到我會主動找他,縱然疑惑,可是一聽到我的呼叫,還是立即咚咚咚,展著笑靨的跑了過來。
看他額頭上掛著滿滿的汗珠,我拿出手帕,踮腳幫他拭去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