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不過只是表象,人天生就有各種情緒,男人只被允許表達怒氣是因為憤怒讓他們顯得強悍,而其它情感則會讓他們顯得脆弱。於是他也用同樣的方式和孩子相處,在孩子讓他感到挫折時不會表達挫折,而是大吼或者用力關門,孩子不知道自己引發的是受傷的感受、只覺得爸爸在生氣,久而久之,在面對爸爸的時候,他克制自己不要有脫序行為不是因為同理心,而是因為恐懼;而另一種可能是,因為我的溫柔教養,讓先生覺得孩子需要受到更多的鍛鍊,應該要像他一樣「男兒有淚不輕彈」,不能總是跟媽媽撒嬌或哭哭啼啼。
但我在他身上也看見一種矛盾,一方面他羨慕我,和孩子之間可以那樣親密,但是當孩子對他撒嬌時,他又不自覺板起臉孔,覺得自己必須扮演更牢不可破的規範,必須對孩子嚴格。
身為母親而且是渴望自己和孩子親密依附的母親,我是不是在助長先生扮演一種他心裡認為應然的強悍角色,就像溫柔是一種需要耐力和堅忍才能做到的選擇,不溫柔,是不是也是先生壓抑了心裡對親密的渴望,為了和我達成平衡所做出的選擇?
在更具體的細節上,如果我不在場,他是不是就會收斂脾氣,因為知道孩子除了他,沒有其他能夠獲取安全和溫暖的對象?
我記得在我工作的那段時間,晚上讓孩子和爸爸獨處,打開家門後父子倆氣氛一片平和,確實,他比我在場時更能忍住不發火,就好像大吼大叫也需要觀眾,當現場只有兩個演員而台下一片空蕩,爸爸生氣、吼叫、孩子大哭的悲劇循環也就演不下去了。
但那平和的氣氛卻隱隱然有些壓抑,我的登場就像有人掀開壓力鍋的蓋子,在門外我還聽見先生耐著性子回答孩子的問題,我一進門,他的表情登時就垮了下來。
那不是因為他故意想要氣我或者抱怨我工作太晚,而是因為他一直在忍耐孩子造成的壓力和煩悶,等我一回來,他的情感鬆懈,無論有意識或無意識,他需要也想要讓我知道,和孩子獨處讓他相當辛苦。
我曾經對動不動就生氣大吼的先生感到厭煩,也感到自己的憤怒被喚醒,但是當我擁抱著自己的孩子,想像著當先生在他這麼小的時候,受到的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因為身為男孩,想哭時不會被擁抱,反而會被斥責甚至打一頓再關進房間裡,我突然也就理解了問題的癥結。
這讓我比較能克制住斥責先生的衝動,在和他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也不只是單純地告訴他,現代教育的精神是「不對孩子那麼兇」以及男女平等。而是把焦點放在我們童年時所受到的教養,提醒他「我們其實可以和過去不同。」
作者簡介| 羽茜
政治大學社會學碩士。30歲以前一心想和別人一樣,30歲以後,才開始學習欣賞並接受真實的自己。自己覺得最不後悔的事情是放下自由,成為母親,其次就是所有花在寫作上的時間和心力,不管別人看來是不是一種毫無收穫的浪費,自己都覺得值得。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在婚姻裡孤獨》
責任編輯/陳憶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