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每一晚的通勤時光尤其珍貴,唯有這段時間,美貞不用分神顧慮職場關係,更不會被家人擠壓話語權。雖然返家的路程總是漫長,卻也是寶貴的空隙,讓她得以透過述說「內心怨言」稍微舒緩一整天的疲憊。
承前所述,美貞的沈默,並非無話可話,而是沒有機會、場合說出口,只好把話吞入心底。但通勤時的內在私語,終究是替代性方案,倘若任由情緒盤旋,就像將自己卡在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這絕非美貞所渴望的解放。甚者,時間一久,那些話越滾越大,聚成一顆冰冷的雪球,漸漸地輾平美貞對於生命的期待。
故此,才有那一句:我的心從未被填滿。美貞自然不是本性悲觀,僅因為歷經了太多次的失望,無論是坎坷的情史,又或是鮮少被人肯定、接納,全都一口一口啃食她的生命意志。
「雷雨交加時,大家通常會很害怕,我卻覺得很平靜,感覺世界末日終於要來了,正合我意。這就好像我被困住,但不知道如何掙脫,乾脆全部人一起同歸於盡 。」—《我的出走日記》
弔詭的是,喋喋不休的大姊、二哥,卻不見得活得比較舒坦。確實,藉由言說,她們多少抒發了內心的不滿,但那依舊無法填補生命裂了一角的缺憾。
琦貞與昌熙十分相似,早已跨過三十歲這個門檻,卻仍未擁有社會公認的幸福,比如一段圓滿的關係,抑或是成功的事業。換言之,看似聒噪的言說,其實承載著各自的匱乏,畢竟生命越是空虛,越是需要透過話語填塞。不過,極少停歇的言說,除了反映內在的荒凉,其背後目的,往往也是在尋找一個答案,或說適當的詞彙,好讓姐弟兩人可以拼湊出「生活」之所以「不如意」的真相。
也就是說,無論是誰,全都迫切地想要釐清:黯淡的生命長河,從何而來,又將通往何處。以此來說,《我的出走日記》巧妙地豐厚「言說」的意涵:說與不說都可視為一種表達,不管是向人揭露憤慨,還是把抑鬱的心聲藏起來,皆讓言說不再僅是溝通工具,亦能姑且安撫心中的疼痛,甚至是角色們理解、改變自我的路徑。
至此,因應集數而相異的言說調性,正好彰顯角色的心境轉變,好比說琦貞不再責怪他人,轉而鼓勵自己告白,就算會跌跤,依然想要把握與嘗試;本還寡言的美貞則開始多話,在安全的崇拜關係(親密關係)中,不用焦慮被人評價,因而頻頻向具氏吐出一句句駭人的生命觀察,可說是自在釋放心中的小惡魔。
看到可愛的東西,就會忍不住想要揉碎放入嘴中 — 美貞
二哥昌熙更是直接付諸行動,不再找藉口拖延,利用離職進一步殺出「成就焦慮」的圍城,他未曾不想升遷,但那僅是獲取認可的手段。自始至終,昌熙真正渴望的,不過是父親的讚賞,他胸無大志,也漫無目的,或許笨拙,卻努力地想讓家人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