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愛琳娜〉是一部「關於救贖的寓言」。在這部戲裡,喜悅與幻滅的元素是以隱喻的方式呈現。導演林靖傑安排了幸福童話故事中少見的社會抗爭,卻又在寫實近乎紀錄片的敘事中,安排了突兀的蒙面俠蘇洛(Zorro)式的角色,這些安排都是在指向一個生命的課題:「想要翻身的人,該如何翻身?」
有兩種解決模式。第一種:「攀附外力,藉機翻身」,這也是陳愛琳一開始的期待。不切實際的夢幻,讓她一度完全無感於家庭的其他成員的苦鬱,更別說正視自己身上,賺食人必有的高風險。但,事與願違,浪漫來得快也去得快,轉瞬間陳愛琳夢幻破滅,處境如此不堪,如同晚上美麗閃爍的夜景,天亮後竟然是噴著毒氣的石化工業。
外力無法攀附,翻身沒有僥倖,此時林靖傑向觀眾提出的第二種模式:「自立自強、自力救濟」。於是,陳愛琳手上的小提琴,從原本打算當做晉升上流階級的工具,轉換成對普羅大眾認同的禮讚。在樂音中,與其說陳愛琳安慰了嚎啕的小女孩、振奮了無援的關廠女工、改變市儈的才藝班老闆,不如說是這位蒙面女俠以極富侵略性的控弓、跨弦技法,驚醒了自己。琴弓如劍,所指之處,「斷開魂結,燒毀網羅!」
是的,非得要用此種高強度、超現實的姿態,才能展現走第二條路的毅然決斷,也非得要在「生活現實中自我瘋狂」,才能闡述由此「瘋狂表現後自我實現」的覺醒。林靖傑的〈愛琳娜〉,以此種姿態展現一種佛教式的終極命題:「不假外求、不捨世間、找回本我,即身成佛」。這是這部寓言影片的終極關懷,明白這點之後,就知道一般所謂的商業喜劇、賀歲大片,只不過是個鬧劇。
若放在台灣現在這個時空來看,〈愛琳娜〉並不只是個愛情故事,做為一部寓言,這部片也隱喻了高雄以及高雄人。這當然不只是這部片大部分都在高雄拍攝,而是,林靖傑所選擇的場景皆深具歷史意義,見證了從繁榮到沒落的滄桑。諾曼‧佛斯特(Norman R. Foster)設計的現代捷運車站,對照著正在拆除的破落眷村;一度供應全台農地化肥的硫酸錏工廠現在成了污染控制場址,徒留阿爸的嘆息與追憶。陳愛琳在貨櫃碼頭前述說著童年的回憶,高雄人看在眼裡,都知道愛琳童年時代繁華的高雄港,如今早就成了過去式。而一整排石化工廠,夜晚白天不一樣,愛琳娜在這痛哭被幸福「遺棄」,這種感覺,深受污染之苦高雄人最能瞭解,因為,高雄不就是台灣經濟榮景裡被「遺棄」的城市嗎?
隱喻不但在戲裡,也在戲外發生。台灣,好像是「一個國家、兩個世界」,同時住著少數的「天龍人」,以及大多數被壓在底下有難言、有志不得伸的「非天龍人」。林靖傑強調,他的〈愛琳娜〉就是為廣大的「非天龍人」拍的,甚至這部根植於南部台灣人心境的影片,若發生「非天龍人看了感動莫名」,而「天龍人看得莫名其妙」的情況,他也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