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排的儀器如初大多都熟悉,有考古專用的金相顯微鏡,也有專為出土銅器清除汙垢的噴沙打磨機等等。她才覺得有些把握,杜長風就繞過前兩桌,直接走向第三桌。
這張桌子上沒有儀器,卻在中央處擺了一只將近八十公分高的月白色梅瓶。瓶子的造型端莊挺秀,通體素雅無花,釉色更是清亮醇厚,只可惜肚子處破了一個大洞,而在瓶子左端,整整齊齊排列了二三十塊同樣顏色的碎瓷片。
難道,她的第一項任務會是修瓷瓶?
如初經手過的瓷器不多,頓時有點緊張。杜長風走到桌旁,指著瓷瓶說:「來,妳說說,看到了什麼?」
如初硬著頭皮走上前,仔細觀察,眼睛越睜越大。幾分鐘後,她望向杜長風,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兩個字一組,結結巴巴地說:「宋瓷⋯⋯無紋⋯⋯汝窯?」
宋代五大名瓷之首,中國製瓷史上的登峰造極之作?
她一定看錯了!
然而杜長風卻對她點點頭,說:「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
「但、這、不可能啊!」如初脫口而出。
「哦?」杜長風語氣平平,神色意味不明。
「它太高了。」如初自以為抓到一絲線索,指著瓷瓶又解釋:「現今存世的汝瓷幾乎沒有超過三十公分的,因此收藏界才有『汝窯無大器』的說法⋯⋯」
她講不下去了。在陽光映射之下,梅瓶隱隱閃出含蓄溫潤的微光,顏色青中偏藍,就像一汪清澈的湖水般鮮活異常。如初看過仿品,還是乾隆皇帝傾全國之力仿製的瓷器,都沒能仿造出這一抹微光。
「別看了,我先問妳,現今存世的汝窯有幾件?」杜長風開口問。
「不到百件。」如初喃喃。
「當年汝窯開窯二十餘年,總共又燒出了幾件?」
這個數據史書上沒寫,如初在心裡算了算,發覺就算一天只燒一件,二十多年下來,也該燒出近萬件瓷器。更何況汝窯是北宋皇家燒制御用瓷器的官窯,規模不可能太小,這麼推算下來⋯⋯
「幾萬件、幾十萬件?」她問。
「破百萬。」杜長風頓了頓,再問:「妳認為,妳可以用數量不到一百的倖存者,推測當年那百萬來件瓷器的高矮胖瘦、品性模樣?」
「不可以。」如初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就得了。」杜長風正色說:「記住,永遠別用自以為是來衡量古物。」
如初規規矩矩答了聲「了解」,杜長風開始交代事項:她需要先針對梅瓶做研究,心裡有底了再開始清洗,接著整理記錄每塊瓷片,做成檔案以供修復時參考使用。
這些全是磨耐性的基本功,如初一項一項做筆記,再把記下來的工作項目給杜長風過目,確定沒有任何疏漏。等這些都結束了,她綁起頭髮,打開櫃子取出工作服,感覺自己充滿鬥志,蓄勢待發。
杜長風舉腳往外走,幾步路之後又回過頭對她說:「雨令不收膺品,這是原則問題,沒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