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書中記下許多生動的案例,例如谷口先生──谷口夫婦很早就移入神戶,這座擁有一百五十年歷史的城市,是由他們這樣的外地人所創建的,在日本經濟高度發展時期,他們就是城市渴求的外來勞力。像他們這樣毫無經濟能力的年輕夫妻,一般會選擇住在西神區,這裡戰前就是住宅區開發預定地,但一直到一九八二年西神住宅區開設後才真正開始發展。為了闢建住宅區,政府財團削了周邊的山,拓出街道,擁抱了大量的新移民。
這對夫婦在西神區一棟昭和三○年代建造的文化住宅租屋,是有著六疊與四疊半榻榻米的兩房屋子。這樣的大小對這對年輕夫婦剛好,但當孩子陸續出生,就顯得擁擠。儘管谷口太太一直要求搬家,但谷口先生都不接受,他精算那些收支,想著那些省下來的錢能讓兒子補習、上私立大學,何必要買房?
一九九五年一月十七日早上,人在外地的谷口先生歷經艱難返家時,家裡已是一片灰燼。強震擊倒本就脆弱的房子,烈火一把就將這殘破收拾乾淨,谷口先生在現場抱著妻子的遺體時不停痛哭:「很痛吧,很苦吧,很熱吧?」不管是將妻子的骨灰放進骨灰盒,還是在組合屋時對著佛壇上骨灰盒祭拜時,他都沒停止過喃喃自語。他曾經無法理解家裡為什麼沒有喪命戰場的父親骨灰,甚至因此嘲笑母親,但現在他完全理解那些「沒有辦法」,確實是「可悲」。
谷口先生只能靠酒精麻醉自己,醉後再將自己淹泡在眼淚裡。他常會看到火焰,耳鳴也不時發作。有時,他在商店街走著,會無來由地恐慌,放聲大叫:「妻子不在了。」因為,看到妻子在雨中發抖、火焰隨行的景象時常出現在他眼前。「我真是沒出息啊!沒出息啊!」谷口先生不停訴說後悔,後悔自己為何不答應妻子的要求,為什麼要繼續住在這麼危險的老舊木造房子?妻子這一生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他為什麼沒辦法讓她的生活過得好一些?除了痛哭與酗酒,他什麼都不想做,也不會做。阪神地震發生那年的夏天,他在組合屋的簡易浴槽裡昏迷。因心臟麻痺送醫的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還是說著那句話:「沒出息啊,我家都沒了。」
在西神區開立診所的額田勳,見證谷口先生痛不欲生的模樣,甚至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除了谷口先生,這個地區大多數潛在的孤獨死個案,都受到額田勳的看照。他因此發現孤獨死案例有共通性:多為獨居的無業男性,罹患慢性病,年平均收入一百萬日圓以下的低收入者。
儘管像谷口先生這樣藉酒消愁的例子不少,但在媒體報導中,孤獨死死者卻只呈現酗酒且酒精中毒的形象。額田勳對這點不以為然:「確實,酒精中毒的個案很多。阪神大地震對於中下階層、弱勢的打擊特別大,他們在地震前或許就有酗酒的問題,人際關係遭到破壞而獨自生活,生命受到威脅。但是,我們應該要知道,他們本來就因身殘、貧困而背負許多重擔,而這樣的人卻常受嚴厲批評,稱他們的遭遇都是自作自受,是無法適應社會的怯懦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