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際電影節好幾年的沉寂後,坎城似乎成了中國的主場。兩位華語電影界的重要人物都入圍主競賽單元,但反響卻截然不同。
賈樟柯的《山河故人》在放映後,得到了海外權威媒體的高度讚揚,而中國的媒體記者則反映冷淡,甚至很多人都對賈樟柯做出了「販賣中國元素討好西方」的論斷。與賈樟柯的待遇截然不同,侯孝賢的《聶隱娘》放映後,外國朋友們的最大評語是「看不懂」,而國人雖然也會反映看英文字幕要比聽對白更輕鬆——因為是文言文,但影片反響好得多,特別是影片的東方美感及對武俠片的突破讓人激賞,不過這種賞識也並非來得酣暢淋漓,看評論還是不明覺厲的居多。
還沒看片,無法對這兩部電影作評述,但兩人的創作路徑和創作態度卻是有跡可循,倒是可以聊聊,也並非完全是捕風捉影。
【1】
賈樟柯進入公眾視線的是《小武》這部電影,很讓人高興同時悲哀的是,這成了他最好的一部電影。這部電影基本顯示了他電影的主要命題,一個飛速發展的時代,以及一群落後於這個時代的人。時代在這部電影裡,既是被開膛破肚的街道,也是人集體向金錢投誠的景象。而影片的主人公小武,這個手藝並不高的小偷,卻成了一個舊時代的守衛者,一個舊倫理的踐行者,而他年青的同行兼朋友小勇放棄友情與道德後卻成了這個時代的著名企業家,並向他的懷念表達了客氣的拒絕和訕笑。一個時代的溫柔與堅持最後由一個小偷來保存,這多麼可笑,又多麼可悲。影片最後他被鎖在電線杆子上,接受那群懵懂卻殘忍、精明卻蒼白的看客們圍觀時,一個時代的虛無和頹落被這樣悄無聲息而又妥帖地被呈現。這個巨大而又自然的比喻,那種混雜失落與不甘的溫柔,在中國電影極少出現,值得珍藏。
簡而言之,這時候的賈樟柯集一個傷感的詩人,一個敏銳的社會學家於一體,他不動聲色地洞察出一個龐大時代熱情四溢的塵土背後的巨大空虛,同時又節制地發出他那些複雜實則痛徹心扉的輕歎。
《站臺》是他的另一部傑作,它可以看成《小武》的升級版,那一群縣城裡的文藝青年也許與賈樟柯有著太多心路或者現實上的聯繫,所以整部影片有著一種感同身受的無力感甚至是說是悲愴。它在中國影壇的特異之處,在於它那麼隆重地推出了一群普通人的群像,那麼莊重描述了一群庸人的理想,這群在現實生活中與我們及我們的鄰居無異的人,在這兒成了失敗的英雄。他們的掙扎如此不起眼,所以它才如此動人。《站臺》拍出了平庸裡的渴望,沉默裡的呐喊,以及最後放棄時的莊重。片中趙濤在《是否》的歌聲中跳舞,但下一個鏡頭卻是她穿著稅務局的制服穿行汾陽大街的鏡頭,這是我看到的一個人臣服現實的最精到的描述,這是一記沉重的悶拳,卻因為司空見慣而無法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