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入醫院工作,「女生會開刀嗎」、「女生怎麼走外科」、「女生太情緒化,沒辦法有好的醫療決策」這類的質疑就一直存在我們四周的空氣裡。
「學姊好。」在電梯裡遇到以前學校的社團學弟。也輪到他們來當實習醫師了。
「實習有趣嗎?」剛從學校到臨床,通常會很緊張,衝擊也不小,但是這些挑戰對醫學生反倒是新奇的。
「很有趣。現在在內科,值班好忙。」看來學弟也開始嘗到當值班實習醫師的辛苦了。
「學姊,你後來走哪一科?」
「婦產科。」學弟似乎還沒輪到我們科來實習。
「咦?婦產科?」學弟露出驚訝的表情。
「很奇怪嗎?」我反問。
「婦產科要開刀欸。」學弟還是一副「你有沒有搞錯啊」的臉。
「嗯?是啊。怎樣嗎?」奇怪了,到底是哪裡搞錯?
「婦產科要開刀,學姊你是女生欸。」哇哩咧,原來是因為這個理由。
「學弟,你是用生殖器開刀的嗎?」我立刻被激怒了。
電梯停到我的目的樓層,我踩著高跟鞋快速步出電梯,留下傻眼的學弟。
手術需要體力,沒錯,譬如抬著病人大腿消毒,或者要用力把金屬釘進骨頭的骨科,或是心臟外科動輒十幾個小時起跳的換瓣膜或移植手術,還有一站就十幾個小時不吃飯不上廁所的顯微或移植手術,這對某些醫師而言或許有點體力負擔,但是並非無法解決。婦產科其實是需要動刀的科別裡,較少長刀的科,即使是比較大型的癌症根除手術,順利的話,都能在幾個小時內完成;一些常見的良性腫瘤手術,多半在兩小時內完成;剖腹生產手術更是在半小時內就完成。但無論是執行一般外科或婦產科的手術,重要的還是技術和專業,這些東西在腦子裡,而不是在Y染色體裡,當然也不會在睪丸裡。
幾年後,我仍然在想,當年對學弟說的話是否太重。可是,自從進入醫院工作,「女生會開刀嗎」、「女生怎麼走外科」、「女生太情緒化,沒辦法有好的醫療決策」這類的質疑就一直存在我們四周的空氣裡。明明我在外科實習時換藥認真,同學和護理師都知道病人因為我的扎實照顧,傷口已逐漸好轉,但到了某些資深住院病人的病床旁,他們一看到我是女生,就堅持「我來教你怎麼換藥啦!」就算我知道自己比之前換藥的學長做得更好。明明我的內科學姊週末值班盡心照顧住院病人,出院時家屬卻在電話裡跟其他家屬嚷嚷,「住院時都沒有醫師來看啦!」
「男醫師養家,女醫師的薪水拿來買衣服」是學長對我優秀學姊W的評論,即使W學姊一個人負責全科的每日手術排程、加護病房病人、初診門診業務、全科住院醫師與實習醫師訓練行政以及每日晨會,整整一年,全年無休;即使我們都知道學姊的手術已經開得比某些主治醫師好,但在她開始看門診時,病人一推開門,家屬看到她時,還是會說,「這麼年輕的女生,她行嗎?」
作者介紹|林靜儀
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婦產部主治醫師,中山醫學大學醫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一隻傲嬌長毛臘腸的媽,眼睛已經老花的年紀。大學之前讀《紅樓夢》、打毛線縫香包,大學之後讀醫學期刊、掏內臟縫人肉。
沒立過什麼不得了的人生目標,結果做了些沒有想過的事:第九屆不分區立法委員、行政院婦女權益促進委員會委員、公務機關和地方政府的性別平等委員會委員,幾個專業團體的理監事,得了疾管署的金馨獎,喝了幾個月南太平洋的雨水和吃了不少北印度的風沙。
相信人是在有限的選擇中做選擇,幸運要感謝老天,困境該檢討自己。人生觀受村上春樹的書影響極大(意思是若有偏差都怪他)。不論在哪一行都拚命工作,能夠睡到自然醒然後煮杯咖啡來喝,就算幸福了。
本文經授權轉自鏡文學《診間裡的女人》(原標題:他山之石:醫院重逢)
責任編輯/林安儒